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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倾天下(29)

他仰头,含泪,语气激昂:“如此,棣百死莫赎矣!”

此言一出,众将一阵静默,然后纷纷作感动状,指天誓日,誓死追随了一番,我心中冷笑,好个有qíng有义,淡漠荣华的燕王,我倒是不识呢,装什么装?我可知道他的心思,别说死,就是削藩,他必也反了。

难道拖着这些将领打一场师出无名争权夺位的仗,就不是牵累?

不论允炆如何行事,单从内心来说,父亲以其地位尊势,百战军功,必不甘居于允炆之下,何况先帝赋予藩王的权柄也实在过重了些,重到给人指尖探探,就可触摸天下之器的错觉,正如当年,早在先帝分封诸王时,叶伯巨所言,藩王势力过重,数代之后尾大不掉,到那时再削夺诸藩,恐怕会酿成汉代“七国之叛”、西晋“八王之乱”的悲剧,提醒先帝“节其都邑之制,减其卫兵,限其疆土”,此人倒真是有眼光,当日先帝若真是这般做了,哪有今日的叔侄相残?

然而,终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若不能将锋锐cha入你心口,便得等着你一箭穿透我头颅。

群qíng奋勇里,只有我和道衍安坐如常,我看着疯狂的和尚,这种装功,估计是他传授父亲的,哼哼,真真名师出高徒也。

好容易众人激动平复,道衍才不急不忙的开口:“眼下就有桩为难事体。”

父亲眉头微蹙:“先帝忌辰,按礼制,我须得去京城拜祭。”

此言一出,众皆沉默,谁都知道,这时候去京城,不啻于羊入虎口自寻死路。

我心念电转,目光掠过道衍的脸,那和尚并无丝毫为难之色,微低着头,脸斜斜偏向我,十指微颤。

十指……我心中一动,立时明白他的意思,心中冷笑,好jian诈的和尚,敢qíng是想着我出头做恶人来着。

老子不能去,便牺牲儿子也是可以的。

只是,我虽不惧人恨憎,但素来不喜被人利用,想利用我,总得付出点代价。

于是缓缓一笑。

父亲见我微笑,喜道:“怀素可是有了好计?”

我斜睨他一眼,不相信他当真一点也没想到那方面去,只不过不想自己提出来,落个虎毒食子的名声罢了,正如道衍等人亦如此想,害怕将来遭受世子们的报复。

所以他们都将心思动到我身上,我是燕王的家人,却又不算正经的家人,与燕王府中人彼此敌视,身份却又足有资格提出这样的提议,不找我找谁?

我拂拂衣袖,慢慢道:“我能有什么好主意?不过刚才看道衍大师给我做手势,突然明白他的意思了而已。”

父亲怔了一怔,道衍脸色白了白,苦笑不语,我已淡淡接道:“大师十指jiāo握,非合十非拈花,不过是想告诉父亲,若得求全,须得断指而已。”

道衍苦笑更深,父亲却已渐露了然之色,问我:“指何指?”

我道:“子。”

室内立时微起哗然之声。

我崇敬的看向道衍:“大师明慧见xing,怀素受你点拨,自觉心思清明,开窍不少。”

道衍的咳嗽堵在喉里,闷闷的嘶哑。

父亲已在皱眉沉吟:“让世子代本王前往?这个……”

我摇头:“父亲,大师jiāo握的可是十指,仅去世子一人,如何能取信朝廷,表明父亲的重视与对朝廷绝无二心的忠诚?”

父亲呆了一呆,忍不住去看道衍:“高煦,高燧也得去?”

bī到这地步,道衍再装也不能,只得合十道:“是,老衲以为郡主悟出的意思甚好,比老衲自己所想更为周全。”

我微笑看他,对他反将的一军并无任何异议,只觉得有趣,想必接下来要演的就是父亲不舍爱子,军师痛陈利害的大戏了,也许还要加上怒踹啊,跪求啊,表忠啊,以头抢地啊之类的戏码,一定jīng彩的很。

可怜的,注定要被拿去做人质的兄弟们。

有点寒心,有点嘲讽,有点释然,原来我那高贵的父亲,对正统血脉也不过尔尔。

失去了再陪着玩下去的兴趣,水深不见底,何必一定要趟这一遭?我挥挥衣袖,向父亲一笑而别,临出门前看了道衍一眼,他正深深看我,目色幽幽。

※※※

找到沐昕时,他正被郡主们缠着脱不开身。

说缠着也有些过了,也不过就是朱熙旻邀他去碧波亭赏莲,朱熙晴面带骄傲的拿了副自己的画请他品评,年纪尚幼的朱熙音cha不上话,抿着嘴坐在一边,眼光垂在地下,一双小手绞啊绞,将裙子边垂下的宫绦几乎捻断。

如此,而已。

燕王府的郡主们,还是很记得自己的身份,记得闺秀风范的随时展示的。

我似笑非笑看着衣香鬓影里的沐昕,真难得他有美包围依然神色淡淡,坚称不惯闻莲花香气,对水墨丹青一无所知,昨夜好醉,酒气未散,不敢与郡主们同处云云。

脚步一移,便出了包围圈,只留下朱家姐妹们暗暗跺脚。

这多半是自小练就的本事,我可是记得他从小就怪招蜂引蝶的。

沐昕一抬头看见我,目光中闪过一丝喜悦:“怀素,今天这么早。”

我微微一笑:“该起的都起了,不该来的却来了。”

沐昕眉毛轻轻一挑:“调侃我?怀素,喜欢看戏,也不能罔顾旧qíng啊。”

我笑起来:“说来,这戏是很有意思的,西平侯府听风水榭碧莲无数,听说都是个闻不得莲花香气的人栽的,侯府正堂悬着的连号称诗书画三绝的金文鼎都赞叹的水墨丹青,居然是个对书画一无所知的人画的。”

我斜睨他:“你说,我是不是该为那莲那画一大哭?”

沐昕浅浅一笑,明澈的笑容映在初夏的媚色光影里,越发的清透如风:“赏莲也好,品画也罢,也不是和谁都可以一起的,总得与知己同品,那莲方清丽,画方风雅。”

我将他的话细细一品,品出了几分隐隐的深意,不由沉默了一瞬,有些微的恍惚,当年的一幕突然走近眼前,我忽然想起出事那日,那眉目狭长的白皙少年和我倚着听风水榭的栏杆低头赏荷时,沐昕在做什么?而那两枚玉佩对着日光齐齐闪she着晶光的那一刻,他为什么会突然满脸愤恨的冲上来?

心里有什么破土般动了一动,缓缓一顶,顶出了些许水润的心芽来,我咳一咳,将那突然纷乱的气息掩了,正要开口,忽听身后环佩叮当,有人冷冷笑道:“原来沐公子眼光奇特,不爱水上之莲,偏偏看重那莲底的污泥。”

我在心底叹一口气:朱熙晴,你吃我的苦头还没吃够么?又想来招惹沐家的小祖宗?这人看起来清冷疏离,不食人间烟火样儿,其实骂起人来,可比你毒多啦。

果然,沐昕目光一冷,嘴角一抿,已经转头看向朱熙晴:“郡主,须知心浊者浊,rǔ人者自rǔ,是污泥是新莲,不是由着自己以为的,”他一指那漠漠莲田:“就如这碧池十里,万朵荷花,争妍斗艳,各展其姿,不过是美给自己看的,有色而无魂,抱歉,偏都入不了我的眼。”

朱熙晴妆容jīng致的俏脸气得惨白:“你……你神气什么!论身份,我是郡主,你不过是个注定继承不了西平侯爵位的闲散子弟,这是你和我说话的态度?”

这话令我有些小小不快,我皱皱眉,看看面色不变的沐昕,笑笑,缓缓道:“也是,沐昕,和这位只认封号不认人的郡主娘娘说话,你不觉得làng费时辰么?刚才父亲还在找你,慕你才名,寻你去论兵法谈经济询方略呢,你还不快走?可千万莫要误了郡主娘娘赏花弄月涂脂抹粉的头等要紧大事。”

沐昕心有灵犀的颔首:“是啊,我等低俗粗陋之白丁,自然不配和郡主娘娘说话,郡主娘娘风花雪月要紧,沐昕告辞了。”

说毕对我微微一笑,也不理睬朱熙晴,自衣袂飘飘的去了。

我看他远去,转身便走,未行两步,身后朱熙晴果然尖声道:“贱人,你站住!”

恍如未闻,我不疾不徐继续前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叫我站住的人,她是第二个,第一个的下场嘛,好像是挨了一刀?

朱熙晴的声音已经抖了起来,提着裙子便追了上来:“站住,贱种!今天我不叫你跪下赔罪我就不是安成郡主……”

我刷的回身,正正迎上扑上来的朱熙晴,手一伸便抓住了她的衣领,一把将她拖到眼前,鼻尖抵着鼻尖,冷冷盯进她的眼睛:“你刚才说什么?”

她被我目光一bī,眼底立时出现了一丝慌乱和软弱,但随即被熊熊怒火扑灭:“贱人,你敢这样对我……”

朱熙旻和朱熙音看见姐姐被我揪住,早已花容失色的扑了上来,朱熙音怯怯的扯我袖子,泪光盈盈的低声相劝:“姐姐莫生气,熙晴姐姐不是有意的……”话未说完,立即被艰难转头过来的朱熙晴怒晬了一口:“胡扯!要你多嘴!我就是骂她!贱人贱人贱人!!!贱女人生的贱人!她那个死鬼娘抢了父王的心,现在她又来装狐媚子,贱到了烂骨子里,我朱家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下贱种儿?你还叫她姐姐?她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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