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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倾天下(80)

边说边对着我上下打量,反反复复确认我是否无恙,全然忘记了此刻两人都还在敌方军营,这是我们自紫冥宫一别后第一次正式见面,这段时间,我担心他的毒伤和下落,他担心我的被挟持被围困,前夜匆匆一唔,更是意料之外,差点铸成生死之局,两人都为彼此惴惴不安,如今终于得见,自然有满腔言语想要诉说,哪怕身在险地也一时忘却,我看着这清冷少年难得的喜形于色,不由心中微热,忍不住抿嘴一笑,“没事,倒是你……没事吧?”

沐昕一笑,明亮的双目中泛起欣悦的光彩,越发如星光朗灿不可bī视,“你那一指手下留qíng,不过皮ròu小伤,可恨瞿能无耻,不过……”

“今日总算报一箭之仇。”我俩异口同声说了出来,忍不住会心相视一笑。

这笑容令我心中温暖,只觉眼前的少年,清瘦而无限坚韧,微冷的手隐蕴莫名热度,似可触及内心深度某一曾经热而复冷之处,微带清冷的笑意,如无声长风,掠寂寂空山,令深雪渐融,chūn糙生发,葳蕤繁盛,一碧千里。

然而此时不是感叹之机,对面,沐昕已从初见无恙的惊喜的清醒过来,立即推我:“你怎么孤身一个人到这里来了?还不快走!这里危险!李景隆随时可能回来,被发现了就糟了!”

我点点头:“是很危险,难道你不危险?沐昕,北平危机已解,你已经帮了我大忙,我不能再任你留在这里,稍有不慎你就会死无葬身之地,无论如何,今天你要离开。”

沐昕摇头,道:“怀素,李景隆现在对我还算信任,而且他只是暂时退兵,而且我还没能接触到最机密的军报……”

他突然恳切的拉着我:“怀素,你先回去,我很快就回来,我发誓,我定然安然无恙的回来……”

我不动,任他险些拉破我衣袖,甚至在一旁青木长椅上施施然坐下来:“好,我走。”

沐昕狐疑的看我,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相信。

“但是,”我无奈却坚定的一笑,“我必须和你一起走,你若不走,今日我就叫李景隆把大帐让给我。”

第二十三章 不堪更惹其他恨

沐昕怔了怔,定定的看着我,我挑眉看他,用眼神明明白白告诉他我的决心,他满脸焦灼为难与犹豫之色,显然不甘心就这么走了,我苦笑,难道真要我使那最后一招么?

这个倔qiáng而坚毅的少年,生平想做的事,从不因外力轻易更改,我深刻了解这个连孤坟也能一守多年的小子,是很难用言语便令他心甘qíng愿放弃的。

难道真的要打昏他?就凭现在qiáng弩之末的我,只怕也做不到。

罢罢,看在这小子总是令我感动的细腻心思份上,我服一回软又如何?

微微逆了真气运行,脸上顿时现出惨白之色,我连声呛咳,摇摇yù倒。

“沐昕,你再不走,我真要留在这儿,借李景隆大帐养伤了,就怕他不肯借……咳咳……”

一声压抑的惊呼,沐昕的身影如飓风般瞬间卷近,手一伸,就将我抱在了怀里。

“怀素,你怎样了?怀素?怀素?”

他深邃黝黑的双目近在咫尺,满目里流溢惊惶担忧之色,语气甚至有几分颤抖,连抱住我的双手,都在微微轻颤。

触及他的焦虑目光,我呆了呆,心内大呼糟糕,演戏演得太过,吓到他了。

感觉到他有力的双臂紧紧揽住我,属于男子的清朗气息扑面而来,我心头微微一震,不由不安的动了动身子,他却揽得更紧。

此时要想挣脱,再说是假装断断不能,何况要把沐昕弄回去,还得他自己心甘qíng愿,我咬咬牙,骗就骗到底罢!眼一闭,装晕。

“怀素!”

身子落入温暖怀抱,沐昕的气息瞬间笼罩我全身,那是碧蓝海水与青绿木叶jiāo融混合的清慡气息,微冷而清逸,于呼吸间氤氲,令人联想到辽远的海,高阔的天,纷坠的落叶,透明的风。

那少年抱着我疾驰,风声飞快掠过耳际,我闭上眼,不能自己的加快呼吸,感受那微微颤动的胸膛里,心跳声qiáng健而令人安心,这一刻我突然觉得万分疲倦,突然想起一路来,闯江湖烧王府闹紫冥上京城,搅乱武林俯望当世计指天下剑bī雄军,我做了很多闺阁女子一生也不敢想像的事,以自身智谋手段叱咤风云,总以为自己很qiáng,足够聪明,足够在这钩心斗角王府,在这兵战纷纷乱世傲然生存,觉得自己有能力,永远赢下去,qiáng下去。

然而今日在那少年怀中,我突然惊觉,我只是个普通女子,我亦会受伤,亦会累。

身世使我不得不站在天下的高度参与逐鹿之争,然而内心里,我真正想要的,也许不过是一份最简单的幸福,是斯年斯日能有斯人,风雨中,落雪里,与我,相对一笑的安然。

无声叹息,我动了动肩,微微靠紧了沐昕。

我很累,已倦了这十丈软红风刀霜剑,且让我贪恋一回,尘世间烟火般的温暖。

※※※

沐昕的脚程自然不慢,何况他心急如焚,十里路,不过瞬间他便到了,凭王府腰牌顺利进了城,想也不想直奔向王府,此时天已将明,我怎能让他抱着冲进王府,正待装醒,却见沐昕似是想起了什么,抬指一点,我顿时全身动弹不得。

我一惊,默运真力,却发觉沐昕点xué手法极其jīng妙,对我有益无损,随即,一股阳刚沛然真气缓缓自我后心输入,抚平我体内因为没能好好调养而一直翻腾不安的内伤,我立时明白沐昕的用意,敢qíng他在抱我疾驰时已经发觉我一直在妄动真力,为了让我回王府好好养伤,也为了不让我阻止他làng费真气,gān脆封了我的xué道。

他的心意我自然明白,只是,我苦笑,可别给路人甲乙丙看见才好。

“哐当”,沐昕一脚踢开流碧轩院门。

娇嫩如莺的声音立即欢喜的响起:“啊,姐姐你回来啦——”

话音戛然而止。

我从沐昕怀里望过去,对面,院中,梅花开得正盛,粉红正红嫩huáng淡绿莹白,玉蕊虬枝,满袖暗香,风过便飘坠花雪如海。

梅树下,大红羽缎斗篷的娇小美丽女子一脸欢欣的粉艳喜色,在看清我们的那一刹瞬间惨白如纸。

她呆呆立在树下,几朵残梅悠悠飘落,落于她火红的斗篷,落于她月华般的裙裾,落于她秀丽的眉目之间,却衬得那乌黑流波的眸色,越发的深黑幽幽,不可见底。

半晌,她才似是很艰难的动了动身体,霜雪般的面上勉qiáng挤出一丝微笑,轻声道:“呵,沐公子,你来了。”

我闭上眼,不想看这小小少女眼里惊痛的表qíng,更不想看她努力了又努力的掩饰言语,心内叫苦,真是越怕被人看见,越会被不该看见的人看见,然而此时口不能言身不能动,有心解释也无从解释起,千头万绪,夫复何言?

沐昕却不能体会到那些尴尬与苦痛,他的心思全在我的伤上,只淡淡嗯了一声,点了点头,便一阵清风般掠过熙音身侧,迎着惊惶迎上来的照棠映柳,直进了内室。

屏退了侍女,沐昕小心翼翼将我放在榻上,也不解我xué道,便要为我疗伤。

却听得门帘微响,熙音盈盈走了进来,她面色仍旧有些微微苍白,神qíng却恢复了往常的平静祥和,微笑着问沐昕:“沐公子,姐姐受伤了么?”

沐昕点了点头。

熙音关切的上来看了看我,微微沉思,向沐昕宛然一笑:“沐公子,姐姐最近很是劳累,气色很差,我那里有上好的千年老参,是去年生辰舅舅送我的,一直都没用过,养气补元最好不过,对姐姐想必合用。”

沐昕听得千年老参,有几分心动,抬眼看向她,微微一笑:“你姐姐虽无大恙,但确实cao劳太过,心血耗损,若有好参,倒是莫大助益,如此,便多谢你了。”

熙音笑得温柔:“沐公子说得哪里话来?怀素姐姐是我的亲姐姐,送点补品是该当的,怎好当这一声谢字?”

顿了顿,她又道:“何况姐姐为了守住北平,殚jīng竭虑,彻夜不眠,甚至亲上战场临阵指挥,若无姐姐,北平早已被破,哪有妹妹如今安稳站在这里和沐公子说话?别说区区小参,便是要我割ròu为姐姐疗伤,也是甘愿的。”

沐昕看向我的目光充满温柔与心疼,温和的道:“是啊,她也太不容易——”

我心内叹息,看向熙音,她盈盈笑着,对沐昕的眼神视若不见,满面都是关切与了解之色,迎向我的目光亦坦然安详。

我忍不住呛咳,掉转目光,妹妹,我宁可你,哭闹不休,或是一怒而去,好过如今,微笑里令我心寒如冰。

目光这一转,无意触及某物,却令我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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