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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倾天下(89)

只是娘临去前凄绝的目光,久久在我眼前盘桓,她爱着眼前这个男子,至死不渝,哪怕是那般凄凉的离去,然而于她的内心,一定不愿眼见他失败跌落,被打下地狱吧?

而如今,他以一地之封,窥伺神器,yù以江山博弈,问鼎天下,然敌qiáng我弱之势明显,敌人输一场,不过重整旗鼓再来,毕竟背后有偌大帝国支撑,难伤筋骨,而他,败则毫无退路,败就是死!

若他胜券在握,我自可潇洒拂袖再不回头,可是,他的前进如此艰难,胜利如此渺茫……

我微微的苦笑起来,怀素啊怀素,你真心软得可耻。

父亲沉思片刻,下了决断:“好!既然你们不承认,便在众目之下,剖白自己,给十万军民,一个明白说法罢!”

“只是,”他冷厉神色中隐有些我看不明白的qíng绪,“你要明白,一旦你选择这般公了,若罪证确实,也就毫无转圜余地!”

我点了点头,转头向沐昕一笑,他回我一笑,明若秋水。

我道:“不劳提醒。”

父亲目中掠过怒色,却没再说话,只是小心扶起朱高煦,温言抚慰,朱高煦揽住父亲胳臂,不管自己伤势,却急急劝阻:“父王,别相信那贱……朱怀素,她狡诈多智,定有异心……”

父亲不悦的打断他:“你这什么话!你姐姐教训你一下你就这般怀恨了?怀素自请燕安殿说个分明,燕安殿什么地方,你不明白?”

这下连朱高煦也默然无语,北平上下,谁都知道,全城防卫最严密,守卫最jīng良的地方,就是燕王府正殿,燕安殿。

我和沐昕纵有通天之能,能抵得过严守燕安的雄壮千军?

※※※

燕安殿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甲胄齐全的守卫们,如一条黑线般自阶下直延伸至高旷的大殿之内,压在盔檐下森严冷厉的目光,耀着暗青的颜色,掠过人身时,如风chuī过稻田般,金光一闪。

跨上那高高的汉白玉阶时,我抬头看了看远处,悄悄拉过沐昕的手,在他手心划了几个字。

他神色不变,却反手轻轻握了下我的手。

触感温润的指尖,带来安定冷静的力量。

我有些好笑,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想着安我的心,皱眉又看看那个方向,想起城门口闪电cao弓和沐昕对she的贺兰悠,一时不由失神。

他们,虽然个xing天差地别,但都是心神坚毅的人啊。

抬眼一望,不由冷笑,今日人倒来得齐全。

父亲,世子,朱高煦,朱能,丘福,张玉,道衍,以及父亲麾下有头有脸的一gān亲信大将,除了梁明还在由师傅解决未及赶来外,几乎都来了,连屏风后头,影影绰绰都有人影,一个老嬷子的脸一晃,我认出那是王妃身边的人。

冷笑,果然不肯错过这热闹。

父亲高踞上座,其余众人按品级坐了,金碧辉煌人头攒攒的殿堂里,丝毫咳嗽声也不闻。

沐昕白衣如雪,神qíng淡然的清雅身影进入殿内时,大多人望向他的神色,都多了几分遗憾惋惜之色。

在他们看来,沐昕城头she箭之举,众目睽睽,箭又明明冲着郡王方向去的,任是能力大过天,也无法翻案,这玉树临风文武全才的少年,看来是死定了,如何不可惜?

还未站定,朱高煦便跳起来发难:“沐昕,你为何要杀我?”

沐昕长眉一挑,目光凛冽如冰雪:“对,我为何要杀你?”

朱高煦一呆。

他自然猜得出几分沐昕要杀他的原因,可是如何能说出口?

道衍轻咳一声,道:“郡王,稍安勿躁,还是请王爷先问话的好。”

朱高煦恨恨坐了下去,腮帮拧起老高的肌ròu。

我疑惑的看了眼道衍,这和尚,到底是谁的人?这打岔的一句,听来倒像是在提醒高煦。

父亲以手撑在蟠龙座的锦袱上,面上微有疲倦之色,自从他刚才骂完我,这神色便盘桓不去,“沐昕,你自请辩白,大家也都来了,你便说个清楚吧。”

沐昕却只微微一躬:“王爷,你未回师之时,沐昕近日在北平所作所为,便是最好的辩白。”

父亲和诸将都一怔,他们刚回来,便遇上这事,对城中近日之事并不了解,当下把目光转向朱高炽。

我凌厉的目光已早他们一步she向朱高炽,无声的,指尖做了个碾碎物事的动作。

朱高炽,你敢不说好话,我碾死你。

朱高炽面色一僵,他自然知道我的武功,何况我还有个神出鬼没武功绝顶师傅,触怒了我,真要碾死他自然不难。

他赶紧站起来,将北平被围期间,沐昕夙夜匪懈,屡出奇兵,潜伏卧底,险中求胜,为保北平无虞,甘冒其险的种种般般说了个丝缕分明,抑扬动听。

一时听得众人频频点头。

我很满意,看来世子口才很好,若是世子做不了,去说书也是个人才。

只有朱高煦和丘福,脸色难看得可以。

说到最后,丘福看看众人已经和缓的神色,站起向父亲道:“殿下,沐公子对北平有功和他yù刺郡王,两者不可混为一谈,沐公子搭箭yù杀郡王,众目所视无可回避,对此,沐公子理应解释。”

我冷冷看着他,这丘福倒是个脑筋清醒的人。

朱能面上有困惑之色:“是啊,沐公子,你是不是有难言之隐,比如,你喝醉了,比如,你睡昏头了,比如……”他越说声音越小,众人面色越发铁青,他自己自也知道想法荒诞,讪讪一笑,没奈何的摸摸脑袋,住了口。

自从当初沐昕以武艺将之折服,后来又共同cao练士兵,推演对战,表现出的才华令这粗豪的直肠子汉子倒对他颇为敬服,惺惺相惜之意显然。

父亲凝视着神qíng坦然的沐昕,“沐昕,功是功,过是过,你的功劳,我不会抹杀,但你若包藏祸心,yù杀我儿,我却不能不向你求个是非曲直。”

沐昕淡淡道:“在下行事,问心无愧,只是此事缘由,确有难言之隐,也非在下一人可以辨明。”

这是先前我在他掌心写下的嘱咐,我要他先拖延着,稍候自有转机。

“难言之隐?”朱高煦一脸狰狞:“你明明是无言以对!胡乱扯借口!”

沐昕看也不看他一眼:“高阳郡王,话可不是这么说,我若真要杀你,为什么不赶紧逃走,反而要回到王府,甚至到这围困重重的燕安殿自投罗网,我活腻了么?”

朱高煦一窒,众人露出了深思的表qíng。

丘福却淡淡道:“沐公子,口舌之争最是无益,本将军执掌刑罚断狱事宜,依本将军之见,沐公子当众刺杀郡王,万人亲见,如山铁证,非言语可倾覆,”他站起身,向父亲一抱拳:“末将向王爷请命,请速将此恶獠收监下狱,严刑重审,三日之内,末将定要此人如实供述!”

我霍然站起:“是非未明便要动刑,丘福你好大胆子!”

丘福冷笑:“骨头不是铁做的,站在这儿自然狡辩得出,我倒要看看,三木之下,他还狡辩什么!”

“你敢!”

“末将依律行事!杀人重犯,自可刑求!”

“啪”!

父亲砸碎了茶盏,碧绿茶汁溅在青金砖地面,汪出明镜般的一泊。

殿内安静如死。

父亲的怒色升腾在眼底,久居高位的威严形如实质压迫在每个人心头,令人不敢造次,跋扈如朱高煦,yīn厉如丘福,胆大如我,都不能不住口。

却有人漫不经心的说话了。

“谁说沐公子是要杀人哪?”懒洋洋的语声传来,很好听的声音,乍一听和煦温柔,然而又总微微带了些疏离,正是贺兰悠。

修长的身形,在众人目光转瞬投去时,自殿门口如云般浮现。

他换回了惯常的银衣,长发却比那缎质的衣料更为潋滟生光,一双眼睛碧水生波顾盼生姿,光彩无限,微笑行至沐昕身边,虽神态漫然,比起芝兰玉树,气质如凭雪临风般清逸的沐昕,那风姿毫不逊色。

只这两人站在殿中,便如艳阳生媚朗月凝光,生生将满殿皇族将军风采全夺了去。

父亲目光深沉的看着贺兰悠,神qíng冷静,“贺兰公子,此言何意?”

贺兰悠先向我一笑,我看着他,两人目光在半空中碰撞,撞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约定,然而他才转向父亲,礼节优雅的一个长揖:“殿下,您可是误会沐公子了!”

此言一出,群qíng震动,嗡嗡的低声议论立时响在大殿里,犹如蝗虫过境,一时嘴快的朱高煦就想开口,被他身边的丘福一把扯住。

我微带好奇的看着贺兰悠,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他会用什么办法为沐昕脱罪,我只是利用某些消息,小小的暗示了他一下,bī得他不得不出面,但他到底如何动作,我也完全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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