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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权(118)+番外

燕怀石扣着栏杆,面对海风碧水,眼神晶芒闪动,半晌才低低道:“我是大房独子,却不是我父亲的亲生儿子,我的母亲过门后第二年,父亲出洋远航,有一晚,我的叔爷闯进门来……后来……便有了我……”

凤知微霍然扭头。

乱沦之子?

在天盛,在重视宗族血脉正统的南海,这是何等凄惨的身世!

难怪燕家厌他如毒,难怪世家家主骂他杂种!难怪他孤身奔帝京,立下偌大功劳都能不被承认。

可以想象这样出身的孩子,在世家大族里是怎样的地位和生活,他便是在这样的恶意欺rǔ和敌视里,长到如今?

凤知微想起当日青溟书院门前初见,那少年笑容朗朗,灵动机变,一眼就看出了她手中印鉴的价值,从此带着她叩开青溟书院大门,叩开人生里五色流景壮阔波澜。

她抿了抿唇,心底泛上微微的酸涩,半晌道:“怀石,我们不能选择我们的身世,但是我们可以选择我们的将来。”

燕怀石一直有点紧张的盯着她,害怕在她脸上看见别人惯常的鄙弃厌恶之色,虽然这样的脸色这许多年来早已看惯,早有心理准备,魏知露出这样的神色也是qíng理之中,然而他就是觉得,如果魏知露出这样的神qíng,他会比以往更受伤。

然而没有,魏知确实震惊了,震惊之后,眉宇间却是淡淡的忧伤,那样带点疼痛的眼神看着他,他突然便觉得多年的辛酸积郁,刹那间盈满胸臆,便要奔涌而出。

急忙掉开眼,燕怀石故作轻松的去看四周的风景。

“……你母亲现在在哪?”良久之后,凤知微轻轻的问。

燕怀石身子一僵,半晌道:“她在……颖州郊外一座庵中修行……爷爷说她败坏门风,不许她再进家门……”

“这何尝是你母亲的错?你母亲一个弱女子,遭此悲惨之事,燕家不抚慰照顾,还要逐她出门?”凤知微眼色一冷,随即叹了口气——她这么看没用,世人不是这么看的,世人男尊女卑,男女之事,一旦造成后果,无论始作俑者是谁,最后都会归罪到女子身上。

也许只有她不同,娘出身将门,家门开明,自幼学得文武双全,后来更曾领兵为女帅之身,娘的心目中没有男尊女卑的想法,自然也影响了她,只是娘也没有明确的和她表露过这种观念,这是在她得到那神秘册子后,从那主人意兴飞扬的字里行间,才找到了属于女子的独立和自我。

燕怀石却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她,这种事qíng,世人都会认为女子私德不谨,整个家族都因此蒙羞,就算是他自己,幼时也因此怨恨了母亲很多年,恨她为什么不拼死抵抗,为什么不事后自裁,为什么要生下他?

然而今日魏知第一次听见这事,竟然第一句便是为他母亲抱不平,燕怀石手指抠紧了石栏,心怀震dàng,长长吸一口气。

“那个……你的叔爷呢?”半晌凤知微有点艰难的问。

燕怀石默然良久,答:“他被打了一顿,赶出去,现在在永州主持当地的商铺。”

凤知微冷笑起来。

bījian毁人名节清白者,不过打一顿,换个地方照样逍遥做生意。

受害者却遭遇凄惨,困守尼庵苦捱日月,连带孩子都遭殃,在困苦欺rǔ的环境中卑屈的长大。

“这次燕家,拿这事要挟你了?”

“是。”燕怀石低低道,“上次朝廷册封皇商,长老对我说,我立了功,家族很欢喜,只是将来我还是要回南海的,在京皇商,不如就报燕怀远名字,我也觉得我不能丢下我娘,就同意了,后来开办事务司,家族又暗示我,好好做,回来后开祠堂考虑重纳我娘回府,所以我很是欢喜……我娘在那尼庵,实在太苦……”

“然后变卦了?”凤知微冷然问。

“然后……等快到南海时,他们的语气就开始搪塞了,至今不给我个准信。”燕怀石眼中闪着悲愤之色,“我娘和我……拿捏在他们手里,我也并不想争这家主之位,燕家家主不可能给我做,我那么努力,也就是希望能得到燕家承认,让我娘安安稳稳回来,由我膝前尽孝渡过下半生,可怜她也是世家之女,陈家的小姐,却落得两边都关系断绝,尼庵苦捱半生,上次我见她,她老得不成模样……”

燕怀石终于说不下去,哽咽起来。

“所以你选择退让,希望他们良心发现。”凤知微一声冷笑。

燕怀石默然不语,良久道:“我错了。”

“你是错了,”凤知微不客气的道,“对这群其心凉薄如纸的所谓亲人,你拿热血去拼也焐不热他们,与其步步退让,不如奋力一搏,你若是燕家家主,谁敢欺你母子?”

“昨日你那一说,再看看他们嘴脸,我已经清楚了。”燕怀石道,“他们不会兑现承诺,那些暗示不过哄着我回来,再哄着我让出位置,然后过河拆桥,到头来我什么都不会落着,还有可能被人嫉妒给踢开,不能保护自己qiáng大自己,何谈保护我娘?后退是死,前进是险,死也要死得痛快些。”

“我在,不会看着你死。”凤知微扶着头,一笑道,“夜了,以后还有硬仗要打,早些歇了吧。”

“我送你回房。”

“不用了。”凤知微紧紧靠着栏杆,挥手,“去吧去吧。”

燕怀石身影刚刚离开,凤知微往栏杆上一爬,哗啦一声吐了个天翻地覆。

她一边吐一边哎呀喂呀的叹息,真是的,好好一池碧水,生生给那些海鲜糟蹋了。

惊天动地吐了一阵,她懒洋洋趴在栏杆上,肚子翻空了,喝得过多的酒就开始肆nüè起来,她震惊的发现,她这个百杯不醉的海量,竟然好像醉了。

头晕眼花,金星四she,浑身像抽去骨头一样全无力气,她烂纸片一样趴在栏杆上,想起当日宁弈被自己灌醉的那次,原来喝醉这么难受。

凤知微良心发现了一刻钟,决定把自己就这么晾在栏杆上,作为对当日灌醉宁弈的惩罚。

其实她是爬不动了,反正四面暂时也没有人,这栏杆也足够宽,睡在这里,泛起来了就对湖里吐一下,泛起来了就对湖里吐一下,多方便。

然而却有人不愿意成全她的懒,身子突然一轻,她被人拎了起来。

“哎,别晃……别晃……”一起一落间凤知微头一晕胃里一翻,赶紧偏头过去,然而来不及了,点点痕迹已经溅上某人jīng致柔软的天水之青衣袂。

凤知微悲凉的闭上眼,等着自己被砰一声砸落尘埃。

预想中的栽落却没来,身子沉了一沉又止住,随即又往上升,凤知微睁开眼,就看见顾少爷把她拎到了眼前,仔细的瞅她的脸。

柔软的遮面白纱拂到了她脸上,凤知微伸手去拂,眯着眼笑道:“少爷,我这次可是醉了,上次我醉了只知道睡,这次在半醉不醉间,我不知道我会做些什么,你还是送我回房吧,东侧那个小院子有红色飞檐的就是。”

顾少爷不答话,还是那么的瞅着她,凤知微扶着头,呢喃道:“要么快点把我拎过去,要么放下我让我自己走,这么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晕死了……”

她话还没说完,忽觉面上一凉,那覆面白纱已经垂了下来,顾南衣松叶般青涩而gān净的气息bī近,在她唇边一掠。

有什么微凉的东西在她脸颊上一擦而过,她眼角一瞥才发觉是顾少爷的鼻子,正凑近她的唇,细细嗅那酒气,似乎在估猜这是哪种酒。

面纱层层堆积在她脸上,他的唇近在咫尺,彼此肌肤微微摩擦,青涩而gān净的气息整个笼罩了她,她僵住了身子,把要说的话全部忘记。

顾少爷今晚畏惧那生猛海鲜没有喝酒,此时只是想闻闻这种感觉比较新鲜的酒气而已,然而就这么靠过去,忽然便觉得酒气背后有什么很香软,娇花堆云一般莹而温润,又是一种全新的陌生感受,破天荒的停在那里愣了一愣。

这一愣凤知微已经反应过来去推他,顾少爷被推醒,唰一下松手,凤知微“噗”一下掉落……

栽到地上的凤知微悻悻爬起来,心想早知道命中注定掉下来刚才还挣扎什么呢?

一转身忽然看见不远处曲径小道上,一顶小轿悠悠而过。

凤知微眯起了眼睛。

她酒多,脑子可没喝坏,这园子里守卫森严,这大半夜的,谁能一顶轿子这么大摇大摆抬进来?

看那方向,还是去后院静心轩,她和宁弈的住处。

那么,是去找谁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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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弈从席上回去后,并没有回房,在院子里调息了一阵,秋夜露重月清明,天地之气对他的内功很有好处,这段日子他一直练功不辍,将那奇异蛊毒bī在丹田深处,好等待过阵子去闽南寻药治疗时不至于状况太恶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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