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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权(248)+番外

“学生……青溟书院政史院倪文昱……当日晚……与一众同窗在……在宴chūn宴请魏司业……其间……其间……”

和前面一众口齿清楚语言gān脆的证人相比,堂下现在跪着的这位,头垂得很低,目光闪烁身子颤抖,断续犹豫不成句。

因为魏司业正跪在他身边,偏头望着他。

不怒、不悲、不愤、不惊、不曾怒不可遏爬起来痛斥,也不曾惊愕无伦扑上来挠他,魏司业安安静静跪在他身侧,跪得很近很亲热,还偏着头,目光浅淡平静,唇角竟然还带着一丝古怪的笑意。

古怪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笑意。

仿佛……带点好笑、带点怜悯、带点轻蔑、带点……看傀儡戏扮演欢快,却从不入戏的了然。

那样的笑意下,谁都会觉得自己是他掌下cao控的傀儡。

倪文昱的身子颤抖起来。

魏司业这种笑容,他在青溟书院时就见过,每逢遇上不安分的人或者不安分的刁难,魏司业便会这么一笑,然后,刁难灰飞烟灭,刁难的人多半还得下场凄惨。

魏司业是青溟书院学生心中的神,于他也是,然而今日,他当面背叛了他的神。

他头埋得更低,一句话吭哧吭哧出不了口。

“倪文昱。”堂上却有人说话了,刑部尚书彭沛,森然的道,“你尽管放心大胆如实讲来,放心,这是朗朗乾坤昭昭刑部,一切有本尚书为你做主!”

语气沉凝而压迫,倪文昱又是一颤。

他的手指抠在了砖fèng里。

他和姚扬宇钱彦那些官家子弟不同,他是贫寒出身,不能像他们朝中无人不愁做官,他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才能获得别人一半的成果,他不甘像书院其他贫寒学生一样,埋头读书,一步步苦熬,他羡慕贵介子弟的一帆风顺,并努力向他们靠拢,可是和他们在一起,是需要钱的,就像宴chūn合资请客,别人都是官家子弟,份子钱抬手就得,他却当掉了今冬过冬的棉衣……家中老母三月不知ròu味,他却得在宴席上看着整盘未动的菜被随意泼掉……

那晚之后,他正愁明日米钱,却有人找到了他。

白银千两,并保他chūn闱得中,就算殿试过不了,也保他以地方官推优荐举,最起码一个吏部主事职,前程似锦,诱惑展开。

夜色蒙昧,蒙掉了一个野心勃勃的贫穷学子最后的良心。

……堂上彭沛的话还似在耳边回dàng,倪文昱狠了狠心,事已至此,银子都已经拿到了手,再想反悔也来不及,大丈夫立身世间,不狠不成人!

眼一闭,一挺胸,别人教好的话滔滔而出。

“其间学生因为不胜酒力,没有参与拼酒,在一侧假寐,无意中看见顾大人在尤、张二位侍郎敬酒时,两次靠近,借他人身体掩护,拓印了钥匙泥模!”

“放你屁!”华琼作为“bī供人证”,拦在栅栏外听审,听见这一句忍不住爆了粗口,“顾南衣真要动手,凭你能看得见?无耻下作,陷人清白,亏你还是读书士子,你丢尽读书人的脸,丢尽青溟的脸!”

倪文昱被骂得脸色惨白,闪烁的目光四处乱飞,彭沛看他东张西望的怕他飞出什么不妥的眼神来,赶紧怒喝道:“华琼!允你外堂听审已经是破例,你再gān扰审案,立刻逐你出去!”

华琼头一甩,一口qiáng劲有力的唾沫呸在倪文昱侧脸,“我等着你被青溟的唾沫淹死!丧家犬!”

彭沛怕她还骂出什么来,立即长声传唤,“传顾南衣!”

“传顾南衣——”

凤知微立即在地上转了转身子,侧头向来处望去,一扭头间眼神关切,堂上慢悠悠饮茶的宁弈突然开始咳嗽。

也不知怎的越咳越急,胸臆震动,嗓子一甜,宁弈赶紧用杯子一遮。

一团淤红的血色,在碧绿的清茶里无声洇开。

宁弈出神的看着渐渐发红的茶,淡红水面倒映晦暗眼神,恍惚间想起刚才凤知微那个眼神,那种关心的急切,记忆中从未对他有过。

她将最真的qíng绪毫无遮掩的给顾南衣,却将最深沉的心思云遮雾罩的给他。

宁弈笑了笑,淡红水面里眼神也是静的。

这世间qíng爱,谁先动心,谁便先伤心。

他倒是想做个独夫,一生里无有挂碍随心所yùcao刀天下,偏偏遇上另一个更狠的独夫。

说不得,自饮心血罢了。

身侧七皇子凑过身来,关心的看他,道:“六哥茶冷了吗?我叫人去换。”说着便来接。

他一让,将茶泼在了身后盆景里,茶水迅速在树根处消失。

随即一笑,道:

“这茶真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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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镣声声,远远拖在地面上的声音沉重,像巨人一步步行来,曾经在刑部任过员外郎的章永,突然怔了怔,喃喃道:“怎么用了这个?”

他声音虽低,淹没在特别沉重的镣铐声响里,但凤知微还是清晰的听见了,眉头一皱,心想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

门口处出现顾南衣的身影,重镣在身,一步步行来,随即华琼一声惊呼,凤知微低眼一看,顾南衣所经之处,地面坚硬的青石全碎。

仅仅是本身分量便压碎整块青石,这镣铐何等沉重,令人难以想象。

而顾南衣这一路行来,又将如何艰难?

凤知微只知道彭沛拿出来约束顾南衣的东西,肯定不是好东西,看章永震惊神色,心中却又一沉,隐约觉得,自己还是太轻忽了。

眉毛一挑,凤知微怒色终起。

顾南衣站定,却不走近她身侧,凤知微有点疑惑的回头,示意他走近些,也好看看这锁链到底怎样,然而顾南衣就是不动。

凤知微只好自己往那方向跪跪,突然觉得似有一股寒意bī人而来,她怔了怔,还没反应过来,却听堂上彭沛已经发难。

“顾南衣。”彭沛森然道,“礼部员外郎季江前夜被人近身点xué掳入麻袋弃于礼部地窖,点xué功夫高深,非寻常人可为,有人曾经眼见你出手点xué,而你也熟悉礼部,对于此事,你有何解释?”

季江上前来,将那黑衣人如何落下墙头,如何欺近他身侧,如何伸手点在他哑xué上,指手画脚示意了一番,动作很标准,形容得很jīng彩,看得出那黑衣人为了欺近季江点他哑xué,很费心思。

彭沛yīnyīn的看着顾南衣,顾南衣漠然的看着他,像是没理解他的话,面纱后眼神清亮纯澈,在那样的眼神里,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有点脏。

彭沛吞了吞口水,他是知道顾南衣的怪异的,只好再重复了一遍,“礼部员外郎季江——”

顾南衣突然手一抬。

彭沛的声音,卡的一声顿住了。

他还是张着嘴,一个开口音在那里,却发不出来,挣红了脸,也只在喉管里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

很明显,被隔空点了哑xué。

“啊,神功!”十皇子惊呼,“隔空点xué!”

胡大学士笑眯眯捋着他的山羊胡子,慢条斯理的道:“我说季大人,会点xué的人虽然不多,但是整个帝京也未必就是顾大人一个吧?你确定你看见的那位高手,真的是顾大人?照老夫看,顾大人根本不需要和你近身相博点xué,他在墙头上抬抬手,你就倒了。”

季江涨红了脸,朝上一躬,“老大人说的是,下官只知道当晚被人点xué,并没有指证顾大人。”

他站得离顾南衣近了点,顾南衣立即向旁边退了退,一副你很脏不要污了我的样子。

有人吃吃的笑起来,彭沛脸色难看得无法形容,瞪了季江一眼,却也无可奈何,此时他xué道未解,张着嘴僵在当地,十分尴尬难堪,偏偏顾南衣好像忘记了,淡定的站在那里,望天。

凤知微微笑,望天。

宁弈喝茶,十皇子一直jīng神勃勃,此刻开始睡觉。

华琼好奇的探头探脑,打量着彭沛正对着她大张的嘴,忽地一拍手,笑道:“大人,你左边第三颗槽牙似乎蛀坏了,我给你介绍个看牙大夫,就住在南门外láng心大街狗肺胡同狗牙沟,姓苟,名叫嘴臭,看牙是世代祖传的绝艺,包管你去了,和他一见投缘,再见拔牙,一拔永不蛀!”

说完哈哈大笑,顾南衣顶着死死卡住颈项的镣铐艰难转头,认真看了她一眼。

这也是顾少爷的最高奖赏了,华琼越发乐不可支,全然不将堂上那几个脸色难看的人看在眼里。

二皇子眼看不是个事,双手撑案冷声道:“顾大人,你既然用这种方式证明了此事你的清白,这便不提,你当堂将彭尚书禁制在当地,却也是挟制大员的重罪!”

他说得口沫横飞,顾南衣照样在认真欣赏彭大人的蛀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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