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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权(363)+番外

“这是什么?”凤知微扬起眉,“哪来的?”

宁弈靠着船舱,笑而不语,只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凤知微笑吟吟掀开盖子,立即“哦——”的一声,尾音上扬,几分惊异。

雪白的碟子里,一方浅绿色的笋尖冻晶莹如碧玉,四面衬着腌过的淡紫色的姜芽,色彩漂亮和谐得简直可以直接入画。

“南阳冬笋。”宁弈取出两双银筷,用筷尖指了指那菜,有点遗憾的道,“可惜不是chūn天,不然直接用江淮第一场雨后的燕来笋,清脆鲜嫩,滋味更胜一筹。”

“南阳冬笋已经是笋中名品,冬天里一两银子一两。”凤知微啧啧赞叹,“你就不要要求太高了。”

“笋是好东西。”宁弈淡淡道,“千裹万卷,层层外壳,不费尽心思一层层剥去,谁又知道内里滋味无穷?”

凤知微心中一震,总觉得他话里有话,抬眼笑道:“世人贪口腹之yù,总爱琢磨着搬弄美食,你瞧那笋采下时足有手臂粗,最后剥完能用的,却只有指尖大一点,想起来着实可怜。”

宁弈一笑,筷子一划给她布了一块,道:“吃你的吧,连笋都可怜,那jī鸭鱼ròu你吃不吃?饿死算了。”

凤知微眼看着那漂亮如艺术品的菜给他这么横筷一划不复原样,连呼可惜,宁弈瞟她一眼,gān脆把盖子都掀开,顿时吸引了凤知微的注意——一方浅红鱼形盘里盛着几条ròu质细嫩的银白蒸鱼,搁着淡huáng的姜丝和翠绿的葱,汤色透明如镜,宁弈道:“这叫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一盏天青琉璃盘里,烤得金huáng的脆皮肘子团成一个圆满的圆,荷叶垫底,香气扑鼻,四面散着洁白的蛋白,云朵般环绕,宁弈又是一指,“莫如云易散,须似月频圆。”

一方紫砂汤钵中,淡rǔ色的汤汁里无数拇指大的丸子,洁白圆润,点缀着微碧的紫菜和浅红的虾仁,那些色彩鲜艳的配料在汤水中盈盈浮游,姿态曼妙,宁弈取过一个细瓷荷叶小碗,给凤知微舀汤,道:“这叫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

“这哪里吃的是菜,我看吃的是诗。”凤知微听着那些菜名,垂下眼睫,并不多问,却岔开话题,“哪家大厨?手艺这么jīng美?”

宁弈笑而不答,凤知微看来看去,震惊道:“难道是你做的?”

“我哪有这样的手艺?”宁弈似在出神,随即取出一个jīng致酒壶,道,“古月山酒,江淮名酿,你尝尝。”

凤知微也不拒绝,却笑道:“今儿你若醉了,我是不会背你上大船的,你便在这舟上顺水漂流吧。”

“那也挺好。”宁弈酒盏搁在唇边,看她的眼神也如酒色dàng漾闪烁,“若真能了无挂碍的随水漂流,也未见得不是好事。”

凤知微卷开船舱帘子,风顿时卷着细雨掠了进来,冬日江面微雨,四面一片蒙蒙的灰,远处连绵的山在淡色的苍穹里抹出一道道靛色的虚影,斜风细雨里,乌篷船悠悠漂流,青箬笠绿蓑衣在船头鼓dàng,像一副静止在时间里的画。

恍惚中似乎喝了很多酒,宁弈早就醉了,用手撑着头,犹自一杯杯的饮,凤知微也不劝,比他喝得还多,和着那馥郁清甜的酒液下肚的,似乎有这夜江面的风,缠绵的雨,还有无数难以言说以为自己才知的心事,船舱里各自身后都堆了一小堆那种jīng致的小酒壶,到得后来不像是小舟伴雨对酌,倒像是在拼酒。

夜将深,雨夜无月,唯有船的影子被横波割碎,盈盈游dàng,凤知微将最后一个酒壶拼命的摇了摇,直着眼睛喃喃道:“咦,怎么……就……没了?”

对面宁弈伏在桌上,胳膊肘都快撑到菜盘里了,菜其实没怎么动,酒倒灌了一肚子,这样空腹喝酒,好酒量的凤知微都快倒了,更别说本就没酒量,靠解酒丸撑酒场的宁弈。

他看来已经醉得天昏地暗,却qiáng撑着继续陪凤知微灌酒,听见凤知微这一句,勉qiáng半抬起头,道:“……你……醉了……”

凤知微定定的瞅着他,笑了起来,用手指指着他,笑道:“你才……醉了……还说……我……”

宁弈以手撑额,看着她,凤知微常年微笑,但从未大笑,她的笑从来都是内敛而沉静的,唇角微微一扯,温和而敷衍的弧度,温和谁都看得出,敷衍却只有他明白,看着那样的笑总让他从心底痛起,细细密密,像谁的指尖不客气的在扯,扯住了这一生里所有的无可奈何。

此刻她的笑,终于第一次放纵恣肆了一回,那眉是飞的,那眼角是微扬的,眸子微微的眯起来,光芒流dàng,而唇微微张开,润红间贝齿洁白,炫人眼目,那样的笑容,在他模糊昏眩的视野里摇dàng,如这江面上烟光水光雨色连波,飞旋倒转,扑入胸臆。

他在那样的飞旋中失却自己,恍惚中要伸出手,胳膊却一软,眼看着便要撞进汤碗里,凤知微却还保留着一分神智清明,伸手一架,将他胳膊架住,自己却也一软,快要一起栽倒桌子上时,她一脚把饭桌给踢飞,踢出了乌篷船。

砰一声饭桌入水,却没有人出来探看,乌篷船陷入了一阵动dàng,先是有些剧烈,随即渐渐平静了下来,却也没有完全静止,一直那般微微的摇dàng着,在午夜细雨里,和飘扬的雨幕一起轻颤。

四面很安静,小舟停在大船里暗影里,沉静的起伏,舟上灯火不知何时已经灭去,那一片蒙昧的黑暗里,渐渐有低低的声音响起。

属于凤知微的声音,微带几分喘息和柔腻,在某种间隔里,轻轻的问:“……那孩子……怎样了……”

一句问出,四面似乎又静了静,连小舟都不动了,似乎很久以后,才有宁弈的声音,在黑暗里悠悠飘dàng。

“……没事……送出去了……”

恍惚中不知谁“嗯”了一声,雨声被再次搅碎,乌篷船微微的动dàng却已经渐渐平息,换了一片黑暗的沉静,那暗处却突然有乌光一闪。

属于利器的沉敛的乌光,带着不动声色的寒气,像这夜的雨随风潜入,轻轻一闪。

像黑色闪电,穿越乌篷船里那一方飘dàng着奇异气息的天地,要将某些刚刚维系的温qíng劈裂。

却最终凝在半空,闪电寂灭。

很久很久之后。

小舟又动了动,船头钻出了步履有点踉跄的凤知微,她在船头拢紧衣襟,默然凝立一刻,随即无声飞起,跃上大船。

大船也一片安静,她正想悄悄回船舱,一个白衣人影却缓缓自下方行了过来。

他看她的目光平静而了然,那般上下一转便似看尽一切,凤知微一触及他的眸子,却有些láng狈的转开眼光。

半晌她转过身,手扶船头,蒙蒙细雨里看着那静静漂流的乌篷船,衣袂猎猎拍打在船舷,声音单调而又悠长,她的眉梢湿漉漉的,眼神也泛着雨色一般的湿,像这夜江面上横织竖斜的雨,将天地涂抹得苍凉而凄清。

乌篷船近在咫尺,似乎伸手可及,她的目光却很远,远到透过宁静雨幕,看见将来的那些横戈立马,江山血舞,猎猎火红里锐器jiāo击铿然一响,击飞四she的灿烂的金光。

半晌她闭上眼睛,做了个开船的手势。

大船悄然横行于江面,将自己笨重的身影拔离那安静的乌篷船,那一片流离的影子里,水光盈盈的dàng着,送大船越行越远,化为天际深色一点。

四面的风呼啸鼓dàng,凤知微始终没有回头,宗宸在她身后静静问:“可是着了寒?给你熬点……汤药来可好?”

一阵沉默之后,凤知微缓缓答:“好,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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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熙十七年初,在凤知微走马上任江淮道布政使之后不过数月,长宁藩联合西凉,对天盛探出了蓄势已久的利爪——长熙十七年三月,长宁在普州誓师,兵锋直下陇北闽南七州十三县,与此同时,西凉陈兵于边界,也做出了yù对闽南动兵的架势,天盛帝紧急调派南地大军应战,并以七皇子为监军,亲赴闽南陇北督战,几年前刚刚经历战火之劫的闽南,再次陷入血火之中。

其实长宁准备造反已有多年,长熙十五年和西凉结盟后,按计划在十六年初便要动手,但西凉那边因为政权更替,出现了延迟,这其实也是凤知微的意思,是她在离开西凉前和吕瑞达成的不付诸于纸面的协议,毕竟当初天盛帝曾经要求她在出使西凉时注意长宁动向,至关重要的长宁西凉结盟她并没有回报朝廷,如果在她回归之后长宁立即起事,她免不了要被问责,吕瑞和路之彦也是聪明人物,从凤知微知qíng不报的举动中便猜出她另有心思,乐得浑水摸鱼,一边安安稳稳的麻痹着天盛,长宁那边还在上表请求要让小王爷进京觐见天盛帝,一边悄悄扩军备战,等到时机成熟,一举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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