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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本色(135)

刺杀失败了,他知道。

原本以为是宫胤手笔,倒也没什么稀奇,可是此刻他却开始怀疑。

这看似随意庸常的女王,到底还要给人多少惊讶?

众臣们眼神还处于茫然中,大多没能理解这一幕代表的意义,他们还在思考,那传说中无与伦比的大杀器,桑家赖以震慑天下,百年不出的神器,为什么就突然炸了。

就在女王出现后,炸了。

很多人心中掠过一个念头:得位不正,反噬其主。天命所归,百毒不侵。

忽然一个声音惊破了寂静,伴随着啪啪啪的大力鼓掌声。

“gān得好!gān得妙!神器?什么神器!这才是真正的神奇!不愧是我媳妇!”

大雨里伊柒爬在桑俏马上,又笑又跳,对着景横波连连招手。

景横波一看见他就开心,忍不住一笑,也招招手。

“吃了吗?”她问。

“没吃呢,”他大叫,“听说你这边有麻烦,拼了老命赶过来,靴子都跑破啦,哪里还有空吃饭……”

一群人脸色发青地听着这两人在这要命一刻寒暄,对着一地鲜血在讨论早饭的问题……

“没吃就下来,等会一起吃……”景横波的话声,被宫胤清冷的声音,一口截断。

他一抬手,对伊柒一指。

“来人,将这擅闯宫禁的刺客拿下!”

“喂喂!”景横波慌忙要拦,一眼看见宫大神发黑的脸色。

啧啧,生气了?怎么又生气了?

“走吧走吧你!”她挥手,“下次请你吃饭!回头赔你靴子!”

“好啊好啊!”伊柒一边往回逃一边挥手,“九宫大街瑞香居的红焖扒蹄很不错……”

“我们皇家,从来不欠人债。”宫胤冷冷道,“来人,砍下他双脚,以后他就再也不会跑破靴子了!”

伊柒跑得更加快了……

好容易甩脱追兵,转过一道墙角,忽然一条人影掠过,笑道:“他砍你脚,我赔你靴子!”手一抬黑光两点,直取伊柒脚心。

“哎哟偷袭!”伊柒怪叫一声,冲天飞起,起来的时候,靴子底已经没了,只留一双光秃秃的脚心,再慢上一步,他的脚心就要被dòng穿。

“吃我一靴!”伊柒就势脚一甩,没了鞋底的靴子she向出手的耶律祁,趁他一让,他哈哈一笑早已逃了开去。

雨声里他的声音滚滚传来,“波波,我走了,别送了,qíng敌太多太热qíng,我下次单独来看你……”

“下次留你一双脚,省得你跑来跑去。”耶律祁将那一双靴子扔开,衣袖一拂,远远望了宫胤一眼,施施然回他的昭明公署了。

宫胤面无表qíng,眼神比这雨还冷。

他挥挥手,墙后弓弩上弦,吱嘎作响声一片,听来瘆人。

祭司护卫们露出惊慌之色。

“桑家倒行逆施,已为苍天所弃。本座给你们半刻钟,退出宫廷,远离祭司家族,可以不追究今日作乱一事。”宫胤开口,声音在bào雨中远远传出。

护卫们露出惶然之色。

这些原本都是桑家的忠心护卫,但忠心,多半源于内心深处对桑家的膜拜和崇敬。对“神力”崇敬越深,当“神力”消失时jīng神支柱毁灭更快。高塔倾毁,神器反噬,桑家两大赖以生存的要害被毁,这些人顿时也陷入茫然畏惧之中。

再加上桑俏重伤昏迷,群龙无首,宫胤积威深重,杀气凛然,众人一阵茫然畏怯之后,有人开始后撤。

一步后退,就是全线崩溃,几乎瞬间,所有武备齐全毫发无伤的祭司护卫都转身狂奔,只恨跑得不够快,不能在半刻钟之内撤出宫廷。

人在逃奔时,是防卫最弱的时候。

景横波看着那些飞奔如闪电的人,心也微微拎紧,这些人着重甲,执武器,还能跑这么快,显见得个个都是jīng英。这样的队伍在谁那里都是足可掀出巨làng的生力军。今天他们逃奔,是接连被意外重创之后的应激反应,一旦休整过来,桑家未必不可以把他们重整于麾下,到时候,这些恨死她的人,得给她造成多少麻烦……

她微微叹口气,就这样吧,有些事明知道不妥,但也不能做,难道要宫胤对这些已经放弃反抗的人下杀手吗?这得给他带来多大的麻烦啊。

正在想着以后如何应付,眼看着那些人即将逃出视线,她忽然听见极冷、极决断的一声。

“she。”

几乎刹那,箭矢便替代了bào雨,在人们头顶上呼啸卷过!

众臣惶然仰起头,睁大的眸子里,倒映青黑色的横飞的箭雨!

再下一瞬,视野里便是大片血色的幕墙!

连绵的血花不断自人体爆开,一朵比一朵绽开更快,再被半空雨势卷开,绵延成一道滚滚的血色波涛。

景横波险些再次从墙上跌下去。

她霍然回首,对上宫胤的眸子。

他在bào雨中,清净不染鲜血尘埃,一双眸子也似被狂雨冲刷过,明澈若冰晶,闪耀着极致纯净的微蓝光芒。

那并不是嗜血的眸子……

bào雨中他淡淡静静看她一眼,随即转回杀戮场,数百人辗转呼号,血色将地面染红,无数红色沟渠潺潺而去,汇入宫道两边的排水沟。

上位者收取人命如割糙,死亡很多时候不是因为罪孽,而是因为站错了位置。

“啊啊啊——”

一个浑身扎满箭矢的护卫,忽然挣扎着回头,高喊狂奔向宫胤,他双手高举着沾血的剑,沉重的靴子将带血的雨水溅上无数人膝头。

禹chūn身子一侧,要拦在宫胤身前,宫胤手一摆。

他就那么冷冷立着,看那垂死的人,回光返照的悍然挣扎。

两丈、一丈、半丈……

众人心都咚咚跳起,虽然确定这人无法对宫胤造成伤害,可也有人在暗暗期盼奇迹。

宫胤始终岿然不动,甚至慢慢负起了手。

他看那冲杀而来的汉子的神qíng,如同看之前横陈殿前的数百尸首。

三步、两步、一步……

“砰。”人体重重落地,将雨水溅起半人高,无数人呼出一口长气,有庆幸,或许还有失望。

宫胤俯下脸。

落地的人还没死,犹自不愿放弃挣扎,一寸寸向前挪移,身后拖出一道道长长的血线,瞬间被雨水涂抹卷走。

景横波看着那纵横如江山沟壑的血线湮灭,只觉心中微颤。

这血色江山,无尽谋算,到底要用多少鲜血来填埋?

探出的手指,堪堪将要够着宫胤雪白的衣角。

宫胤忽然微微弯身。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看他弯身,弹指。

“啪。”

一声空气击响,半天雨丝忽停,ròu眼可见一道透明真空出现在那人递出的指尖之前,似透明屏障,隔绝了最后出手的希望。

那只手,被挡在离宫胤袍角一丝距离,无法寸进。

毫厘之近,天涯之远。

景横波看着这一幕,忽觉心凉,为命运里各种冷遇,似乎隔着雨幕看见自己后半生,近在咫尺的希望,远在海角的拒绝。

那双手,在挣扎完最后一段路之后,最终颓然垂下。

一声如láng一般的哀嚎,却忽然响彻殿宇宫堂。

“宫胤!你必身受天噬,跌落深渊。众叛亲离,永逐大荒!”

凄越悲愤的嚎叫,泣血殷殷,似要冲上云霄,冲破bào雨封锁,将之镂刻于苍天之上,等待轮回命运,应现。

此刻只剩大雨发声。

宫胤岿然不动,冷硬如万年不化冰雕。他身边,众臣都畏惧地后退几步。

人影一闪,景横波出现在他身侧,偏头看他表qíng。

宫胤掉过脸去,景横波跟着转过去,宫胤转回来,景横波再跟着转回来。

几次三番,宫胤也不转了,低下眼,定定地看着她。

景横波微微踮着脚尖,仰头看他,忽然给他理理粘在额角的乌发,一笑。

“一看你面无表qíng,就知道你心里翻江倒海了。”她嫣然道,“怎么,一句诅咒,心里不舒服了?”

宫胤拂开她的手,景横波却没让,反手握住他手指。

两人手指相扣,半举在雨中。

宫胤低头看看,没有再甩开,也没有说话。

他不会告诉她,传说里桑家里能做到总领的家臣,多出自大荒最神秘的背叛之泽,那一族唯一的神奇之处,就是善于诅咒,尤其死前以jīng血铸就的诅咒,向来应验如上苍许诺。

景横波却从他的眼睛,和众人的眼神中,读出了答案。

她也不过是耸肩一笑。

“自己命都救不了,还能诅咒别人?”她凝视着他的眼睛,拉了拉他的手,“冤有头债有主,宫胤,这个诅咒,我接了!和你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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