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女帝本色(216)

“横波。”他低低道。

这一声一出,他自己也似一惊,似没想到自己会如此称呼她,又似没想到这一声出口,如此牵动心肠。

然而真这么喊了,似乎也很自然,似乎还很贪恋,想这么长长久久地,喊下去。

“横波,”他握住她的手,娓娓道,“刚才的话,你真该听一听。”

“听一听,也许你会好些,也许你就不会再绝望。”

“你看,世间事自有因果。琉璃坊火马车事件让你得罪了亢龙,落至这般境地;但也让你得到了民心,那些民心,看不见摸不着,但是比起官员的忠诚,更加坚固和久远。他们长久存在,在你前行的路途中。”

他给她掖了掖被角,皱眉看了看她的气色。习惯了她的张扬鲜艳,对这样苍白的她十分不适应,想看见她大笑着坐起,纤长的手指一摇一摆地点上他额头。这么想着心口也觉得一堵,忽然害怕从此便永远看不见了。

忽然想起曹大夫的话,觉得永远看不见也不是坏事,如果她还是嬉笑如常,那得用多大的力气来掩饰支撑,要用多少心血来垫平那样深的伤口和沟壑?

他知她内心qiáng大,可这样依旧不忍。

“我没资格怜惜你的……”他轻声道,摩挲着她的手指,“虽然砍你一刀最重的是宫胤,但迫害你的人当中,我也有一份。绯罗她们的计划我知道,也默许,甚至有所推动。横波……你会不会不原谅我?”

chuáng上景横波气息平稳,眉宇甚至是平静的,并无人想象中的纠结深愁。

或许她还在祥和梦中,体验此刻人生里变得艰难的幸福。

那就让这梦,做更久些吧。

“不原谅就不原谅吧,如果怕你不原谅我都不做了。”他喟然一声,“横波,这位置你坐不住的,你坐下去迟早是个死。如果你甘于做个傀儡,也许还能长久,可是谁都能看出你不是傀儡,你潜力巨大,你极有民心和魅力,你迟早要走上真正的女王之位。谁能允许?谁能忍住不在你成长期的时候便扼杀你?”

“只要你还困在帝歌,你就得不到军权,得不到重臣支持,得不到真正属于你的势力,你便有天大智慧天大才能,也将坐困愁城。或者如今日,被大家群起攻击同声反抗;或者被软刀子慢割,被无数yīn谋诡计将你慢慢暗害,你不过一个人一双手,要如何抵御无处不在的暗箭?”

“一刀断绳,放凤入云。以后你是心灰意冷,在山野之间做个老百姓也好,是满怀不甘,蛰伏于某地集聚势力等待东山再起也好,都比你在这黑暗宫廷,四面楚歌之间不断被动招架要好。”

他俯下身,怜惜地抚着她的额头,她奇怪地并没有发烧,额头清冷如玉,他将一丝乱发拨去,姿态温柔。

“我只是没想到,宫胤给了你最后一刀,还下手如此重。我原以为他也许不会再明着护你,但一定会给你留下机会,我也以为你的瞬间移动能力,可以保你全身而退,我甚至……”他顿了顿,眉心微微一皱,“或者,这就是天意。天意要你跌落深渊,等着看你能否挣扎得出。”

“或者,”他撒开手,语声清冷也似宫胤,“我们都不够爱你,我们都太爱人间大业。横波,这是一群无qíng无义的男人,他们心黑、自私、冷酷、狠毒。玩遍权术翻转乾坤。一切阻碍他们前行的绊脚石,都会被他们一脚踢开。”他冷冷一笑,“哦,对了,今日之事,说明宫胤果然比我厉害多了。既然能这样对你,自然可以更狠毒地对其余任何人……说不定很快,我也会成为那绊脚石,被远远踢出去了。”

“以后,”他慢慢地,给她拉上被子,“做被踢开的绊脚石,还是做踢开绊脚石的人,就看你自己了。”

手指缓缓移动,落在她眉心。

他闭上眼睛,身周忽有气流涌动,指尖紫气一闪。

景横波眉心似乎也有紫气一闪,耶律祁眉毛一扬,似乎有些惊异,随即露出淡淡笑意。

当初的天香紫竟然已经在她体内蕴势,她果然是极有灵xing和天赋的人啊。

真气运行几周天,将她体内紊乱气息做了调理,他又取过那枚曹大夫留下的药丸,先掰下一点点自己尝了,才喂入她口中。

“你得周周全全地先活下去,才能凶凶狠狠地回来杀我们啊。”他笑。

眼看着景横波气色便好了许多,他有些疲倦地收回手,脸上掠过一抹苍白之色,低低咳嗽两声。

正想让人给她抓药熬药,忽然远处似有喧嚣声传来。

他一惊,飘身而起直到门边。

“怎么回事?”

不等门外回答,外头喧嚣声越来越接近,隐约有刀剑jiāo击声响,远远有人长声喊叫,“缉拿人犯,闲人退避——”

耶律祁身影一闪,掠出室外。

他身影刚刚消失,chuáng上景横波,立即睁开了眼睛。

眼神清明。

先前她就已经醒了。

她没想到皇城广场下水道竟然通向耶律祁家那个湖,但回头一想,帝歌湖泊和水道不多,耶律祁这个湖原先也不是他家的,是他家特意圈进去的,以前肯定是帝歌最大的湖泊之一,皇城地道水道在建国初期通往城中最大水域,会更加容易逃生,开国女皇智慧超绝,选择这里再没有错。

因为是耶律家,她连眼睛都不敢眨。

她听见了耶律祁对她所处qíng势的分析,听见了他承认自己有参与一脚,听见了他的绊脚石理论,和最后一句话。

是啊,先周周全全活下去,再凶凶狠狠杀回来。

一个两个,都这么冷血绝qíng,她景横波,看起来真的很好捏很好吃吗?

她慢慢坐起身,发觉自己体内的疼痛已经减轻了很多。

耶律祁的援手吧。

她感谢他没有立即把她送给绯罗,甚至还救了她,但是她已经不是原先的景横波,再不会因为小恩小惠而推心置腹,天真到以为热心就是热爱,关切就是关怀,笑容就是喜欢,接近就是永远。

更不会以为自己贴心贴肺,他人就会动qíng动心。

偌大府邸里有喧嚣声传来,熟悉的兵甲金铁jiāo击之声,熟悉的属于军人的带着凛冽杀气的脚步声。

有人进入了左国师府,在搜捕人犯……这人犯还能是谁?自己呗。

也许耶律祁未必愿意jiāo出她,但是这府中其他人呢?为了自保什么做不出?

再说耶律祁又是什么好东西?不杀她未必不是觉得奇货可居。比如皇图绢书那码子事。

她起身,迅速拿起chuáng架边给她准备的衣裳穿起。

脚步声越发接近,急促快捷,直奔此处而来。

“砰。”门被推开,几个耶律府护卫满头大汗扑进来,“快,转移走……”

他们忽然顿住,瞪大眼望着空dàngdàng的chuáng上。

人呢?

人影一闪,耶律祁随后掠入,伸手一摸掀开的被褥,余温犹在。

他转头,凝望外头渐曙的天色,和渐渐转弱的风雪,良久,轻轻将手抬起。

一刻前的温暖犹在,但转眼手指就冰冷了。

好似这yù待捧出的,却不被理解和接受的迟来的心意。

一句话轻薄亦如雪花,在风中散了。

“你终究还是……恨上了我……”

“砰。”一声,院门再次被撞开,一大群士兵冲进院中,将耶律祁包围。当先一名将领长声厉喝。

“兹有左国师耶律祁,僭越狂悖、专擅欺罔,勾结jiāo联,图谋犯上,经诸臣联席议定弹劾,着即查看家产,拘禁当地,家人子弟,无玉照宫令不得随意走动。违者就地斩杀勿论!”

杀气惊雪,落一肩淡白碎屑。

他却只是仰头看天,丝毫不出意料地浅浅一笑。

“宫胤好快的手脚,他们的如意算盘又打错了……想必宫中群臣威bī女王成功之后,便不得不让他反客为主,这是有所退让和协议了……岂不知一退便满盘皆输,剩下便只有被人清算宰割的份……”

“接下来,被宰割的该是谁呢……”

士兵持着武器走上前来,铁甲映she清晨冷澈的雪光。

他好似没看见,只负手看苍空渐渐收了雪意,露一抹湛蓝的天色。

“愿你平安。”

……

士兵冲入耶律府内院的时候,景横波还在耶律府湖边的塔上。

居高临下,她看见了士兵们铁青色的甲叶,熟悉的制式服装。

亢龙军。

她立在高处,看那铁青色的cháo流,迅速淹没雪白色的大地。

亢龙军这么快就回归掌握了,看来不会再啸营了,从此又持于那人手中,剑锋所向,威凌天下。

上一篇:凰权 下一篇:卡罗迪亚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