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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本色(806)

“如果这样的女王叫幸福,特么的你愿意当吗?”

孟破天嘴角的酒液涌了出来,傻乎乎地盯着景横波,女王以前的事qíng她隐约听过,但没听过这么细致的版本,人对于他人的苦痛总是漠然的,更多只感觉到自己的痛,此刻她忽然觉得寒冷,好像也看见了那年帝歌塞入胸膛的冰冷的雪。

“有那么多人跟随你……”她弱弱地道,也不知道是辩解,还是忽然想安慰她。

“对,有那么多人跟随我,但不要和我提爱qíng,他人对我的喜爱,有的是友谊,有的是喜欢,但我最想要的那样东西,它从帝歌雪夜那一夜就被挖去,到现在还没填满。哦不,填满了猜疑、无奈、寂寞和不解,你特么的唧唧歪歪哭哭泣泣羡慕我好命,怨念你自己没人爱,我勒个去,你不就是想要一个人他不要你吗?你难道不知道我也是想要一个人他死命逃?他装背叛逃,他装死逃,他神出鬼没逃,他COS千面逃,他不仅逃,还不给我碰,不给我笑,不给我睡,想睡我得自己上,上完他给我避……”

景横波闭上嘴,迎上孟破天眼巴巴又迷惑不解的眼神,恨恨地一敲她脑袋,“全世界就你最苦?别人都活得完美无缺?啊呸,有种换一换,特么的你就知道以前你才是真幸福!”

孟破天软软地趴在桌子上,盛气都没了,也不知道是给她骂的,还是忽然悟了。

“看开点,”景横波最后给她倒了一小杯,给自己倒了一大碗,凌人的气势忽然没了,举起碗和她碰了碰,眼神迷离地道,“这世上哪有完美无缺的人生,哪有真正事事如意的幸福的人?可是抱着自己那点事儿怨念不休的人,就把最后一分生而为人的乐趣都怨没了。破天,爱不爱一个人,得不得到一个人是很重要,可是最重要的是爱自己,做自己。”

她举起酒碗,碗大得遮住了她的脸,酒液泼泼洒洒,泻了一身酒气。

完了她将酒碗一顿,冷笑道:“出来。”

一阵风过,桌子面前站了一个人,黑袍如铁,脸色也是铁青的。

景横波哼一声,就知道他在。

她不见了,裴枢肯定能猜到她是回这镇上,别的没地方去,镇上就这条街有夜市,一家家找过来早就该到了。

不出来也好,把该听的话都听完。

裴枢今儿的气色非常难看,一屁股坐下来,招手便让小二送酒,“十坛!”

景横波也不拦,不给他喝他更得疯吧?喝醉了倒好。

裴枢也不理她,也不说话,拍开泥封就喝,他却是海量,越喝眼睛越亮,越喝眸中光芒越闪,越喝坐得离她越近,几次要说话,景横波都赶紧给他斟酒堵住了他的嘴,只是这样她瞧着心惊,这家伙万一醉不倒,闹事怎么办?

她假作解手,晃到这酒馆后院,问洗碗的小二,“你店中酒不错,自己酿的?”

小二得意地道:“自然,咱店里酒,全镇闻名,三杯倒!”

说完看看孟破天和裴枢,脸先红了红,景横波好像没听见,笑道:“如此,可有酒母?”

“有是有,只得此物可不能轻易予人,万一喝出问题……”

这世上唯一的通关利器就是银子,居家旅行杀人越货收买小二之必备法宝。

酒母拿来,景横波在酒里放了一点点,递给小二,请他喝酒,小二没多想,痛快地一饮而尽,眼睛顿时晕出了圈圈。

景横波放心了。

半刻钟后,最后一坛酒,终于放倒了越喝越清醒的裴枢。

眼看咕咚栽在桌子下,和孟破天滚成一堆的裴枢,景横波暗赞,酒母就是酒母,前九坛一点事没有,最后一坛只倒了一碗就放倒他了。

再请小二帮忙,扛着两人,去了附近一家客栈,景横波很想给他们两人一间房,想想算了,拉郎配未必有好下场,两间房,各自醒酒去。

在屋顶上放了旗花,安排横戟军来护卫,她才下了屋顶,想着回客栈,经过那酒馆,无意中一转头,脚步忽然顿住。

酒馆中一灯如豆,只有一个酒客,正坐在孟破天刚才坐的位置上,拿着裴枢那最后一坛酒,在倒酒。

景横波一看他背影便怔了。

怎么也想不到,宫胤这样的人,居然也会夜游,也会进这样的小酒馆,也会买醉。

夜将深,细雨濛濛未休,深巷深青色的地面倒映着远处的红灯,泛着浅红的油光。

木板的招牌在风中摇晃,拍在原木色的门框上啪啪作响。

灯光微huáng,浅浅晕一层黯色,如发huáng的旧纸,那人如雪的背影也似单薄了几分,他乌黑的发微光晶莹,也是一层濛濛水汽,似乎在屋外呆了很久。

他的对面还摆着景横波的酒碗,看他的姿态,宛如和她对酌。

景横波的双腿挪动不了,也知道不能挪动,他此时便纵对酌姿态,但只要她真的走过去,这酒便喝不成了。

心中酸楚,她眼底倒映这夜细碎雨丝。

她站在门口角落,往屋檐下走了走避雨,无意中看见屋檐前方一地细碎冰晶,刚才宫胤似乎也在这里呆过。

那一刻他在夜雨中看她狂喝倾诉,这一刻换她在雨中看他饮酒的背影。

谁都以为自己是看客,无意中做了点缀他人的风景。

景横波抱着双臂,听着店堂里宫胤慢慢饮酒的声音,她不记得见过他喝酒,这样容易令人放纵、失去自制力的东西,他这种人是不会碰的。

然而他在喝,一边喝,一边低语。

酒液沥沥,其声如鸣珠。

她在雨中,听。

一杯酒。

“一杯酒,”他道,“敬当初十里chūn风里的你,以及,初见惊艳的我自己。”

二杯酒。

“二杯酒,”他道,“敬玉照宫里和我生死与共的你,以及,忽然将你纳入眼中的我自己。”

三杯酒。

“三杯酒。”他道,“敬那日静庭桥上,对天下大喊爱我的你。以及,已经做了将要背弃你决定的我自己。”

四杯酒。

“四杯酒。”他道,“敬帝歌雪夜,一刀入我胸的你。以及……”他忽然顿了顿,声音似有些发堵,“看见那刀上你喷出的毒血,震惊到忽然想抛下一切带你离开的,我自己。”

五杯酒。

“五杯酒,”他道,“敬没有辜负我期望,越挫越勇的你。以及,被老天辜负了期望,不得不一次次狠心推开你的,我自己。”

六杯酒。

“六杯酒。”他道,“敬到如今经历许多,终于肯坦dàng倾诉的你。以及,第一次听见你的倾诉,恨不得死去的……我自己。”

……

“啪。”

酒碗碎裂。

瓷片割破手指,血未出便被冰凝,如那些更多的,不能出口的话语。

宫胤微微晃了晃,支柱额头。

酒母不是毒,入酒之后酒味也不会变浓,后劲却十倍增长,如裴枢和他这样的高手,也发觉不了。

雨丝斜斜穿帘入,水汽动dàng如烟光。

他在孤灯木桌前支肘微醉,醉里将过往苦涩回想。

她在微雨屋檐下抱臂仰首,似要将这yīn霾的天意看透。

桃李chūn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

女帝本色 第四十章 jiāo心

支起的肘,慢慢地倾斜下去,宫胤从来都笔直的背影,竟然也歪了。

景横波一直在雨中屋檐下,仰首望天,天意看不透,前路笼罩在濛濛细雨中,这初夏的夜竟也透出凄清的凉意,她抱紧臂膀,心间微痛又微醺,似也饮下了那六杯酒。而酒意如此绵长qiáng劲,热辣辣地似要冲进眼中去。

很多事在长久的追索中,侧面的了解中,已经获知了真相轮廓,然而直到今日,才亲耳自他口中,听见那些属于他的心声,正如今日之前,他也是第一次,听见她心中的怨恨。

原本一对相爱qíng侣,却始终无法坦然对坐,将万千心事剖明。最终一个对朋友,一个对孤灯,都以为对方不在,可以一抒胸臆,都被对方听在耳中,却都无法回应,任这江湖夜雨,湮化往事,清酒孤灯,燃尽尘灰。

良久之后,眼看那人真的醉得起不了身,景横波吸口气,慢慢走了进去。

屋子中酒味浓厚,宫胤以肘支额一动不动,他身上也有了酒气,和他自身清冽的气息糅合,令人觉得微凉又萧瑟。

景横波从他身边经过,他竟然一动不动,便纵没有全醉,想必也酒意不浅。

他的袖子垂了下去,袖囊里有什么东西没有放好,yù坠不坠。景横波很轻巧地一拈,东西就到了她手中。

是一串木制的项链,颜色很奇特,深黑里隐隐透着明亮的huáng,非常细腻滑润,宛如明玉一般,仔细一看不是颜料,完全就是木头本身的色泽,这就很少见了,木头本身还有种淡淡的香气,很特别,让人闻着心神舒慡,一看就知道是极好的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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