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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本色(807)

雕工却很一般,甚至看不出那一串雕的是什么东西,似乎有鸟,有shòu,有脚丫子,有人脸,但胜在造型夸张,形状趣致,有种拙朴特别的可爱。她几乎一见便喜欢上了。

这种类似的项链,她刚才在路边货郎摊上看见过,只是一大把一大把在篓子里,都沾了雨,谁都没兴致去挑选,而且货郎摊上挂着的,都没这个好,必是jīng心选出来的。

不用问,这是宫胤买给她的。

景横波抓着那木项链,想着他一人在落雨街市之上,慢慢给她挑选饰物,头顶油纸伞盈盈滴着雨,风中乱转的红灯,将他微白的脸色染酡,他人在窃笑,而他很认真。

那是携着爱意选择的礼物,每道纹理都闪着温柔的光,然而这样的温柔依旧深藏在袖中,或者永远,也不打算送出。

这一生的红尘烟火,人间幸福啊,她至今不能和他一起品尝。

景横波将项链悄悄再塞回他的袖子,很轻,很轻。

她慢慢地叹口气,决定将那次瓶子结的怨,再原谅他十分之一。

就十分之一,不能再多了。

在他对面坐下来,慢慢倒了一碗酒,当然她不会喝,先前和孟破天喝酒时,那酒也几乎全洒在她衣领上。

沾了酒液涂了涂嘴唇,她闻起来也是只醉鬼。

这边一有响动,那边宫胤就慢慢抬起头来,他此刻发丝微乱,鬓角微松,衣领稍稍有点倾斜,与平日一丝不苟冰雪高洁的姿态比起来,这一刻酒后的颓废,竟然生出迷人的xing感味道。

他似乎也已经察觉了景横波的存在,并不很意外。眼底有微微的苦涩味道,手按在桌子上,起身要走。

景横波忽然砰地往桌子一趴。

惊得宫胤立即顿住,低头看她。

景横波却不看他,手在桌上乱抓,找着酒坛的位置,迷迷糊糊地道:“呃……兄弟……呃,一人喝酒多没意思……再来……再来一杯……”

酒坛没抓着,她抓住了他的袖子,稍微一用力,那项链就到了她手中,她看也不看,顺手往怀里一塞,另一只手已经把酒碗推了过去,“陪我……陪我喝一杯……”

项链香气淡淡,隐约沾几分他的清冽气息,微凉而熨帖。

宫胤眼看她将项链收了,眼中异光一闪,坐了回去,侧头看她,奈何景横波趴着,他根本看不见她的脸。

“陪我……陪我……”景横波还在不屈不挠将酒碗往他面前推,一副喝醉了酒不讲理的架势。

宫胤接过酒碗,景横波呵呵笑着,抓住酒碗硬灌,宫胤一弹指就能甩开她,可哪里敢对她动粗,闻着她满身酒气,唇边酒液未gān,也皱了皱眉,心想自己的那个怀疑,是不是太荒谬了些?

他不喝酒,也不爱和喝酒的人在一起,以他的身份,也没有醉鬼敢到他面前去,所以醉鬼到底该是怎样的,他还真是不大熟悉。

这么一分神,又或者是舍不得她探过来的软软身子,以及晃动在唇边的雪白手指,心不在焉就又被灌下一碗去,她收回碗时,手指在他唇边一擦而过,擦得他心砰地一跳,抬眼看她,却是一脸醉鬼样儿,毫不设防地呵呵笑着,指尖在他脸颊上狠命戳了戳,道:“笑,笑!笑出个酒窝朕瞧瞧!”

这女人真是喝醉了。

他无奈地弯弯唇角,眼前景物有点漂浮,身子有点软,胸口有点烧,眼前有点花,体内有点热血在沸腾,脑子里有点空,意识有点茫然,这种状态他从未体验过,他觉得新鲜,又有点贪恋,因为那些沉沉的心事,生死的困扰,家族的背负,qíng爱的苦痛,好像忽然都淡了,轻了,飘了,心间有淡淡的喜悦,只因为她在面前,面前是她。

对面她的影子也在晃啊晃,笑起来眼角是飞的,眉毛也是飞的,眼眸湿润鲜活似走盘珠,亮到bī人,莹润到毫无杂质,而脸颊一点嫣红,滟滟地飞到鬓角,那是桃花色,真让人想起三chūn最艳的桃花。

忽然就想起当初静庭枫树下,亦曾见过喝醉了的她,明艳至惊心动魄,提亮了整个素淡的静庭,江山都似因此增色,那时候那些疼痛尚未开始,那时候他和她qíng意正好,那时候帝歌的雪未至chūn尚浓一切都美如梦中,只有他一人在隐痛,等着忽然那一日梦就破了,再之后便纵分分合合,总回不了最初,总无法坦然相对,总不能无所拘束地走近她,便如今日她在对面毫无芥蒂对他笑,也不过因为这一场他醉她也醉的酒,酒醒了,或者是他转身,或者是她拔刀……

那便趁这一场他醉她也醉的酒,让这奢侈的梦,再停留久一点,久一点……

酒壮人胆,酒令智昏,酒意之下总会做出平时做不出的事,反正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忽然就拉住了她的手,忽然就把她的手指焐在了掌心,她指尖淡淡的凉意,他把她的手掌往怀里拉。

她也不拒绝,格格地笑,身子长长地趴在酒桌上,仰着头对他看,石榴花一般的唇,离他的下颌近在咫尺,她醉眼朦胧地,呢声一遍遍道:“宫胤……宫胤……”

“嗯……嗯……”他一遍遍答,这样的平和的呼唤,于他们也是难得的,多听几次,多听几次。

手指已经伸进了他怀中,她忽然变摸为抓,抓起他衣襟,把自己的脸靠上去,问他:“醉了?”

他立即摇头。

景横波点头。哦,醉了。

“你酒醒之后,还会记得之前的事吗?”

“记得。”他立即答。

“刚才谁在这里和我哭诉?”

他沉默,思考得好像有点费劲。

景横波又笑出白牙了——是不是平日智商越高的人,醉了失态了就越呆萌?

她半个身子已经贴到了他耳边,语气悄然如梦呓。

“宫胤,你想不想我?”

他习惯xing又想沉默,她手掌拼命在他面前晃,晃得他头晕,耳边痒痒的,似搔在了心上,这妖jīng会搞各种混乱,让他没法思考,只得道:“想。”

“爱不爱我?”

“爱。”

“当初那一刀,你是什么心qíng?”

“希望你捅再深一点。”

“躲开我,是什么心qíng?”

“很想自己杀了自己。”

“为什么?”

“我一直想放你自由,去喜欢那些你能喜欢的人,我一直想走远一点走久一点,这样你就能忘记我,我想从你的天地里消失gān净,然而却总控制不住出现在你身边,我总在做着违背自己也违背你心意的事qíng,不可饶恕。”

景横波深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她醉了,醉了不是吗?醉了可不可以泪花朦胧?

“写那自逐诏书,是什么心qíng?”

这回他却好像没什么答案,末了摇头。

她有些奇怪。

他笑容很淡,“知道必将结束,何须再有心qíng。”

她心中微震——他那时已经自知毫无幸理,完全是抱着死别的念头自逐,所以就此决绝,不必多想吗?

“死里逃生再见,什么心qíng,为什么不愿意重新开始?”

“没有死里逃生,何来重新开始?”

她咬咬牙。

“拿出那个瓶子时,什么心qíng?”

他又顿住了,然后越过她身子,自己倒了一碗酒,一仰头,一饮而尽。

许是喝得太快,眼底泛出晶莹的水光。

她震动地盯着他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好一会儿,才轻声地、诱惑般地道:“真的不想孩子吗?你的后代,你的血脉,你和你喜欢的人的生命见证,软软的,小小的,粉粉的,萌萌的,你的儿子或者女儿,你真的不想吗?”

宫胤又要去倒酒了,景横波按住了他的手背,魔鬼般地道:“不想吗?嗯?”

他转过头,清若水中琉璃的眸子,几分cháo湿几分悲哀地盯着她,“在龙家,子嗣是最宝贵最重要的赐予,也是最不安最无奈的接受。”

她默然盯着他。

“没有人明白子嗣对我们多重要,也没有人明白在子嗣降生前的那种彻骨的担忧。越珍惜,越恐惧,就像名师铸剑,直到剑出炉那一刻,才能放下久悬的心。我们等待子嗣,就像等待未知的命运。很多时候不求他们聪慧颖悟,只求康健无恙。因为龙家子嗣,三中只能存一,那一个还有一半可能终生缠绵病榻,当你欢喜地迎接你的血脉和后代,却不得不看着他早夭、疾病、被终身痛苦日日摧折……有时候你宁可放弃。”

“是……吗……”景横波声音有点哑。

“龙家在开国时代,是上万人大族,如今剩下多少?龙家有将近一半人,宁可终身不婚。我们无法改变自己血脉,能做的,就是掐断那恶毒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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