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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春(38)

舒隽低声道:“我不是因为他走了,所以趁虚而入。”

伊chūn的声音很轻:“……嗯,我知道了。”

他又说:“找个好风水的地方,让他入土为安吧。”

她赫然转过头来,脸上有红有白伤痕血迹累累,就是没有一滴眼泪。

舒隽不由哑然。

“要埋了他?”她问得像个小孩子。

舒隽说:“这是能为他做的最好的事,给他在地里找一个家。”

伊chūn点了点头,伏在杨慎身上渐渐睡着了。

舒隽曾想,她一定会惊天动地的大哭一场,甚至哭晕过去,然后咬牙切齿不顾伤势提剑嚷嚷着报仇。

可是她却什么也没做。

这里是苏州郊外的一个风光明媚的小丘陵,他租了一户民居给伊chūn养伤。杨慎就埋在风景最好的那一个小山头,推开窗便能见到gāngān净净的墓碑,小南瓜每天会用清水细细擦洗。冬天找不到花可以供,舒隽便用冰雕出几朵花来放在墓前。

伊chūn最常做的事,不过是推开窗静静凝望那个小小坟墓。

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连向来以聪明伶俐著称的舒隽也摸不着头脑。小南瓜就喜欢危言耸听,好几次拉着他偷偷说:“主子要把葛姑娘看牢一些,这种症状像是失心疯,万一一个想不开,只怕是要提刀抹脖子的。”

于是伊chūn房里所有的利器一夜之间突然消失了,连修眉毛的小刀也不见踪影。

小南瓜又说:“当心她扯了被单上吊!”

于是屋梁一夜之间被拆了,挂帐子的漂亮大chuáng换成了除了被褥什么也没有的小chuáng。

小南瓜还说:“千万别让她咬舌头!”

舒隽终于忍无可忍,一拳把小南瓜头顶打出个包来,心里到底放不下,走到伊chūn屋子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门很快就开了,伊chūn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见到舒隽,她微微一笑,将手里一团洗gān净却皱巴巴的衣服递给他。

“舒隽,小南瓜会fèng补衣裳吗?能帮我把这件衣服fèng好么?”

舒隽默然展开那条罗裙,正是当日救她的时候她穿在身上的。上面大小破dòng有几十个,就算补好也肯定不能穿了。

他把衣服收好,点头道:“好,我让他帮你补。”

走到门口,忽然听她在后面诚心实意地说:“谢谢你,舒隽,真的谢谢你。”

他回头漫不经心笑道:“谢什么,我高兴而已。”

伊chūn指着窗外杨慎的墓,柔声道:“我也替羊肾谢谢你。”

舒隽看看她,还是心不在焉一笑:“那个,也是我高兴。”

伊chūn眨眨眼睛,消瘦的脸颊露出一丝笑靥来,又温柔又忧郁。

舒隽于是想:以前那个男人婆去了什么地方?这样笑起来,倒比以前漂亮许多了。

伊chūn离开的那天,没有打招呼,只在桌上留下自己的荷包,里面零零碎碎,大约有三两多银子。

舒隽望着空dàngdàng的房间,再看看手里那只旧荷包,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小南瓜说:“主子,她给你留钱,证明她不想白白受你恩惠。你完了,人死为大,这辈子你都注定被她甩。”

舒隽连爆栗的力气都没,神色怪异地捏着荷包,喃喃道:“三两银子就想买我舒隽的恩qíng?未免太便宜了……”

小南瓜赶紧顺水推舟:“就是啊!人活一口气,咱们可不能被她看扁!主子,把银子当面还给她吧?”

舒隽把荷包塞进怀里,背着双手走出门。

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露出斑驳huáng黑的泥土来。

他轻轻的,像是对自己说话:“对,要见见她,不能让她这样走掉。欠了舒隽的东西,一定得还。”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欢喜天》,《十三chūn》,《怜香惜玉录江湖版》三部已经因出版锁定的文,明天解锁。

关于《销魂殿》,在出版后三个月的时候会贴出结局,出版时间大概在6-7月。话说那文本来贴了网络版结局但小编觉得不好,所以又改成连载中,早知道就不V了= =对了,有同学问斩chūn要写多少,本来我是打算写个30多万的故事,但实际写起来发现没有那么多内容,也不想后面拖的厉害,所以这个文20万往上多一点就会完结。

现在差不多已经一半了。

另:杨慎是真的死了。不会诈尸不会复活……

三十三章

有了晏门的万两白银进驻,减兰山庄气势比以往大是不同,青瓦旧屋修葺一新,隔了很远便能见到琉璃瓦璀璨的光辉。

多了许多人,却都是晏门派来的。减兰山庄气势是出来了,但怎么看怎么像个悲哀的傀儡。

这里是伊chūn成长练武学做人的地方,教给她的最后一课,是无奈的屈服。

数着半旧的青石台阶,一节一节慢慢上去,便到了曾经开满茶花的一寸金台。

晏门的人一般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空dàngdàng的一寸金台,再也听不到弟子们练剑的呵呼声,如今台上只坐着一个身形萧索的男人。

伊chūn轻轻靠近,他没有回头,声音沙哑地开口:“伊chūn,你过来,到我面前来。”

她默默走到男人对面,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他老了很多,才一年而已,眼角多了细碎的皱纹,头发也花白了大半。

他望着练武台边缘那些枯枝败叶,低声道:“江湖权益斗争是何等残酷,你终于明白了?减兰山庄也不过是江湖里一颗小棋子,做不了谁的天。天外有天,你永远也不知明天自己会被谁吞了。有时候,趋炎附势不是卑鄙下流,只是自保而已。”

伊chūn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师父,让羊肾去死也是自保?”

师父没有回答,或许他也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人命在江湖斗争里,和捏死一只蚂蚁也没什么区别。倘若死的是任何无关紧要的人,谁都可以潇洒地说一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死就死了吧。

可死的是杨慎,他亲自指导他练武,教导做人道理的弟子。

所以师父在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后,只能轻轻说:“死对他来说,也是解脱。活着被仇恨和空虚折磨,这样放下一切大约会轻松些。”

伊chūn盯着他:“你怎么能把这话说得如此轻松,随便就给他下个判断,羊肾的努力就被你一句话给撤销了。你怎么知道他被仇恨空虚折磨,你怎么知道他不想过快乐的日子?”

师父又一次无话可说。

伊chūn垂下头:“他比我先知道太师父锦囊的秘密,是师父事先告诉他的。你怕我知道了会不肯下手,所以先透露给他。师父,看我们自相残杀就是你要的结果?现在他已经死了,减兰山庄也被修得这么漂亮气派,你是不是满意了?你们父子俩从此就衣食无忧,等着晏门把减兰山庄发扬光大,我们俩可以随便丢一旁,只要做好看门狗就行?”

“住口!”师父浓眉倒竖,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可是双腿却不能着力,又跌坐回去。

伊chūn这时候才发现他两条小腿呈一个古怪的角度扭曲着,分明是被人用掌力硬生生震断,又拖延了医治,导致他成了个不能行走的废人。

见伊chūn死死盯着自己的小腿,师父脸色苍白,沉声道:“你小小年纪,又能懂得什么!”

她确实什么也不懂。

晏门来砸减兰山庄的门,用的不光是万两白银,师父的双腿就是最好的证据。

伊chūn咬了咬嘴唇,喉咙里好似有什么东西堵着,很疼。

她低声说:“我明白师父的苦衷,我也知道世上的事没有什么简单对错。我只是不想和他们走一样的路罢了。”

对着他跪下深深磕了三个头,伊chūn起身便走。

师父在后面叫道:“伊chūn!杨慎已经去世,这世上能继承斩chūn剑的便只有你!”

她摇头:“我不要。”

师父又说:“你若不要,斩chūn剑便会被晏门的人抢走,我减兰山庄上下几十口人,从此再也不能得见天日。”

她顿了一下。师父从椅子下的暗格里取出一把宝剑,剑鞘是chūn水般的浓绿,细而长。

这是名动天下的斩chūn剑,亦是减兰山庄的象征,拥有它才算真正拥有湘西一带的势力,让武林中人臣服。

师父把剑直接抛给她:“拿好了,只当它是一件利器,日后行走江湖、快意恩仇对你亦有帮助。”

伊chūn被动地接住斩chūn剑,入手只觉比平常铁剑要轻巧许多。由于一代代传下来,剑柄已经被磨损的很旧了,但那浓绿yù滴的颜色还是那么美丽。

她低头看了一会儿斩chūn剑,轻问:“晏门……若是找师父要剑?”

师父淡淡一笑,沧桑面容到底还是浮现出一丝昔日傲气:“唯独这个不能jiāo给他们。”

伊chūn细细摩挲着手里的斩chūn剑,她曾经多么想继承它!连着做人全部的意义都在这里面了。

她也曾得意地妄想过,少年鲜衣怒马,腰挎斩chūn剑行走江湖的气派,那一定是很显眼很张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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