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哄(97)
“我有时候会想起阿爷。你知道吗?我特别想在梦里见一见他,可他一直不出来见我。”思夏颓然地说,“来长安十年了,我只是在大慈恩寺拜见他老人家的牌位,却没扫过一次墓。你说,他是不是在怪我?”
宝绘忙劝道:“娘子身在长安,一次也没短过供奉,这已经很好了。”
这么一说,思夏释然了几分,闭上眼睛,感受着初冬的阳光。即便是冷天气,有日光照耀时,也是温柔的。
不多时,“叭”的一声,有东西在她二人身旁落下。思夏骤然睁眼,随后跳了起来——
第四十章
天空上陡然砸下一支箭来就足够思夏惊呼了,偏偏箭上头串着一只雁,它扑棱着、挣扎着,伤口的血溅在了她的披风上。
思夏腿上有伤,这陡然一动,差点龇牙咧嘴。
宝绘挡在她跟前,就要拉她往回走。
“是有人猎雁,雁在此,想必猎者就要来了。”思夏皱着眉头,今日出门不顺,好好的披风沾了血,真是晦气!稍后定要向那猎雁人索赔。
张家的随从奔上前来,见思夏无事才放了心,其中一人请她尽快回到冯家的宅子,免得张思远担心,他们留下来索赔就好了。
正说着,便听马蹄声传来,打头的是两个年轻郎君,其后跟着四个人,均是背着箭囊,一直在向四周看。
应该在找那只雁。
领头的二人握着缰绳下马,浅绯袍朝身后的人问:“有没有看到?”
肯定没有。雁在思夏身后。
一人率先走向思夏,仔细看了看她,竟是女郎。
思夏看着他二人,一个着青色圆领袍,一个着扉色圆领袍,腕上有臂鞲,腰间系的是蹀躞带,看上去,年龄也就二十岁出头。再看他们用的箭,该是哪家官宦的郎君。
“这位……小娘子。”青袍问,“可见过一只雁?”
“见到了。”思夏实话实说。
雁已受伤落地,应该就在这周围,浅绯袍猜到是她二人动了手脚,可还是碍着面子问:“可否告知某,雁在何处?”
“告知可以,”思夏抬手一拦,“不过郎君的雁溅了某一身血,得赔钱。”说着,还指了指披风上的血。
青袍不愿与她纠缠,但也不想吃亏,转头朝绯袍道:“五郎,你的雁,溅了人家小娘子一身血,去赔钱。”
绯袍的面容清冷,问思夏:“多少钱?”
思夏问:“敢问郎君,雁值多少钱?”
这时天空有一只雁徘徊,叫个不停。
绯袍纯粹是猎着玩的,就图个开心,管它几个钱。他看着思夏,模样生得好,尤其一双鹿目,将天边的黄昏尽数装了进去,嵌在一张小脸上,如两个小太阳。
然后他拧眉了。
“五郎别听她说了,她这是想诓你的雁。”青袍道。
深绯袍并未说话。
思夏脸色微微泛红,她怎么可能想诓一个陌生男子的雁?刚要解释,就听到浅绯袍贱兮兮问:“小娘子想要这雁吗?”
思夏刚被这雁吓了一跳,这会儿又听着头上雁鸣,其声戚哀,听得她心惊。在太原时,谌松观带她去郊外撒欢,彼时正值晚秋,有鸿雁南飞,其中一只雁忽地落地而亡,而另一只徘徊几次竟也触地而死了。
小小年纪的她拉着宝绘去拾雁,要烤要蒸要炖,谌松观却抱起思夏来,“念念,好孩子,我们不吃它们好不好?”思夏不依不饶,不情愿地看着阿爷吩咐人将两雁葬了。长大后方知,阿爷是感动于两雁不离不弃的情感。
今日,她只是不想再看到两只雁一同死了。
青袍嘿嘿一笑,朝绯袍道:“五郎,你既不想赔她买披风的钱,干脆就把这雁给她吧。”
绯袍露出“你有病吧”的表情。
思夏赶紧解释:“某绝不敢夺人所爱,只是不想衣裳白白受损,某……想用郎君赔某衣裳的钱,买这雁的性命。”
绯袍依然没说话。
思夏就当他默许了,示意宝绘将雁捧出来,续道:“箭是郎君的,某不会拔箭,所以这雁也一并给郎君。”
她不想要雁,快离她远点儿。
这下,青袍和绯袍,以及那四个随从大眼瞪小眼,这位娘子也太会做事了,她轻轻松松一句话,这群猎雁人白忙活了,还得给雁拔箭。这脆弱易碎的生命,拔箭后直接放了这雁指定死掉,是以,他们还要给雁治伤。
此时日光摇落,大片大片的赤色与橙色交织,将枯草染深了,也在绯袍脸上楔了一片金色。
绯袍并不接雁,后面跟着的人也不敢上前接。
思夏不管他同不同意,向宝绘递了个眼色,然后绯袍怀里就多了一只雁。
青袍盯着她道:“哪家的小娘子,说什么便是什么吗?一会儿让赔钱,一会儿又说拿雁相抵,给了你雁,反倒又让我们给雁治伤。天下哪儿有这样的道理。”他抬了抬手,他们的随从就将她二人围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