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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城别传(90)+番外

正找得满心是火的时候,小文又一时不慎,跌倒在地上。撇开嘴就要哭,谢芳菲连忙哄说:“小文乖哦,不哭,不哭。来,这个给小文玩好不好?”随手拣了一件东西给他玩。小文只是受了一点惊吓,并没有磕着,果然就不哭了。谢芳菲头痛地站起身来,等看见正蹲下身帮自己拣东西的人时,心中一震,脸色立时苍白,哆嗦着唇,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着了魔魇一样。

谢芳菲狠狠地盯着地上那个依然面无表qíng的人,眼里是湿的,心里也是湿的。半晌,没有说一句话,抱起小文,立刻就要离开。秋开雨也没有说话,只是将篮子递给瞬间僵立的她。谢芳菲没有伸手去接,恨意未消。秋开雨眼底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yù语又止,伸出的手没却有任何要缩回的迹象。

两个人这么僵持着,引起了路人的注意,不少人好奇地转过头来,指指点点。谢芳菲忽然客气地笑了一笑,抓过小文的手接住秋开雨递过来的篮子,哄着小文说:“小文乖,来,谢谢这位哥哥。嗯,说谢谢,知不知道?”小文这时候一点都不配合,一心只顾着伸手抓篮子里的东西。谢芳菲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然后抬头,生疏客气地说:“真是谢谢这位公子了。”说着就要走,心里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真是冤家路窄!

秋开雨的神色终于像chūn天里浮在水面上的冰块,一点一点,传染似的蔓延,然后是一大片一大片地漂浮起来。眼神里有冰亦有水,混杂在一起,难以分辨。眼睛里的眸光似半夜里的一点昏暗的刀光剑影,明晃晃的刀剑在此刻也黯淡无光,若有似无。身边微微伸出的手指动了动,颤抖着犹如忽高忽低的笙调。最后还是颓然地放下了,那是断了弦的音调——如此痛苦!

谢芳菲又悲又恨,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漫天漫地都是丝线缠绕的地方。地上还不断地长出一条又一条的细线,一寸一寸地将谢芳菲的双脚绕得严严实实。谢芳菲脚下一个踉跄,失去平衡,侧身倒在地上。手里的小文被紧密地护在怀里,小脸上还笑嘻嘻的,没有受到一点惊吓。谢芳菲突然就爬不起来,全身的骨架一根一根像是要爆裂开来,一根接着一根,一路而下,疼得连牙齿都酸痛起来。

正心急火燎,四处找寻她的容qíng听见动静,飞快地跑过来,扶起地上的谢芳菲,担心地问:“芳菲,有没有摔到哪里?有没有什么事?”谢芳菲木然地摇了摇头,心里空dàngdàng的。容qíng一手抱起小文,一手拿起地上的篮子。谢芳菲突然四处张望了一遍,没有任何的痕迹。刚才仿佛只是自己白日里做的一个梦,梦过无痕。可是心上的那粒朱砂痣却在发烧发热。

谢芳菲心神恍惚地跟在容qíng的身后,眼神呆滞,连嘴唇都白了。容qíng本来想要责备的心立时吓得如烟囱顶上一缕袅袅的轻烟,转眼就不见了。担心地拉住谢芳菲连声喊:“芳菲,芳菲,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吓人?”谢芳菲好不容易提起力气回答:“大概是受了小文的惊吓,我现在浑身没有一点jīng神。我想睡觉。”容qíng连忙说:“那你赶紧回马车上躺着休息去吧。”心里想她带着小文逛了这么一天,也该累了吧。

谢芳菲一个人颓然地躺在马车里,将头埋在胳膊弯里,一点一点挤进去,挤进去,仿佛这样就可以挤到另外一个时空里去。黑的影,绕的线,沉的冰,像是左边眼角上的一点蓝色的痣,到死也还在那里。身上的伤结了疤还有可能褪去,心上的记忆也总有一天可以淡去,可是这粒痣只要照镜子每天都能看得见,一次次地提醒你,像阳光下的影子,只要有阳光,就如影随形!每天每天地提醒你,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的自然平常,时时刻刻都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想要视而不见都没有那么长的忍耐力。谢芳菲趴在自己身上以一个极其不舒服的姿势沉到无边无际,似乎永无尽头的黑影里,轻易不想醒过来。

谢芳菲在孤寂黑暗的梦里还是不甘心,腔子里的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如鲠在喉大概就是这个感觉吧。梦里还是不甘心地喃喃低吟:“从踏上建康起,你就一路藏在暗影里。可是,可是,你终究连话都不肯说一句!你还是眼睁睁地看着我一路摔倒,一路láng狈!你还是这样,你还是这样!”就连梦里也没有一片安静祥和的乐土,同样是一个混乱不堪的乱世。心和脑,qíng和理一样的争锋相对,势不两立,就如同现在的南齐和北魏。

容qíng掀开马车帘子的时候,谢芳菲和小文似乎都睡得连天塌下来都不知道。小文呼吸均匀,手脚却不老实;而谢芳菲身体一动不动,梦里却是火光冲天地垂死挣扎。容qíng轻手轻脚地将这迥然不同的一大一小搬到了chuáng上。心qíng是冬天即将过去,chūn天马上就要来临。谢芳菲却跟不上四季的步伐,她还留在寒冬腊月里。是她自己不愿轻易地柳暗花明,犹自在山重水复里纠缠不清。

冬天过不去,可是太阳照样升起。谢芳菲恍恍惚惚地坐起来,已经是中午时分。伺候的侍女进来笑着说:“小姐昨天累得很吧!不但在车上就睡着了,直到这会子才起来呢。我们大伙连午饭都已经吃过了。”谢芳菲丝毫没有大睡一觉后的神清气慡,反而头痛yù裂。任谁像她那样梦里打了一夜的仗,不只头会痛,就是心也会痛的。

侍女仍然说:“夫人让你醒来后告诉你一声,说已经将小文少爷抱去量衣服去了。”谢芳菲抚着头用眼神表示知道了,然后问:“我怎么睡到chuáng上来的?我记得是在马车上的。”侍女抿着嘴笑说:“是容公子不避嫌疑将小姐一路抱回房间的呢。容公子身体笔直地抱着已经睡着了的小姐进来的时候,还特意让我们不要大声喧哗,又嘱咐我们不要来吵醒小姐,等小姐自然醒来。”

谢芳菲无奈地叹气,这次虽然不是全天下无人不知,也至少是整个萧府无人不晓了。心里莫名其妙地惆怅不安起来。容qíng,容qíng,自己将来一定是要天打雷劈的。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呢!她对不起他!

谢芳菲好不容易梳洗完毕,没jīng打采地靠在窗台上。转眼看见外厅桌子上的篮子,是昨天自己买的准备送给王如韫的一些新巧玩意儿。客人送的礼,王家的人再怎么样,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谢芳菲的心一片混乱凄凉,是寒冬里被chuī皱的一池水。此刻等级森严的王家也没有那么可怕了,带上萧衍的拜帖,心急火燎地往王家赶去。她也需要一个没有任何负担,可以随意说话的人。不管王如韫能不能够理解,现在她是最合适的人选,因为她完全不相gān。

依然是百年风流的高门大院,一砖一瓦,一糙一木无不完美无瑕,只怕随意摆在假山顶上的石头都有它特殊的来历,或许这么不起眼的小石子就是王导当年拿在手里把玩的那一块。王如韫万万没有想到谢芳菲会亲自登门拜访,等不及丫鬟先掀帘子,自己率先就走出来了,高兴地说:“芳菲,真的是你!我听丫鬟前来通报的时候,还疑疑惑惑的,以为是她们通传错了。没想到你真的肯来。”

谢芳菲勉qiáng笑一笑说:“我特意给你送一些玩意过来,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都是我随手挑选的。”王如韫看见那些新奇jīng巧的柳条编的花篮、香泥垛的风炉、树根雕成的房屋,已经高兴得说不出话来。谢芳菲还给她带来一些时下民间流行的极其普通的小东西。虽然普通到有些不屑的地步,可是王如韫长在深闺大院的,哪里见过这些东西,更加惊奇。她连蚱蜢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两人随意说些闲话,王如韫慢慢地也发觉了谢芳菲的不对劲,探身问:“芳菲,你脸色很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府里现在就有大夫,我让他过来给你瞧一瞧怎么样?”谢芳菲连忙摇头说:“不用了。我只是心里面有些不舒服而已。”王如韫坐过来,关心地问:“芳菲,你到底出什么事了?浑身的力气像是被一把大火给烧得gāngān净净似的。你还好吧?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你的吗?”

谢芳菲叹气地说:“自己的事还得自己解决才是。我心里面堵得慌,所以才过来,想找你聊聊天。”王如韫仔细听着,让身边的侍女送上jīng致的茶水和糕点。谢芳菲慢慢道来:“如韫身在建康,况且又是深宅大院的,大概是不知道外面的事qíng。如韫,实话告诉你,我身上的事qíng绝对不那么简单。大家心里多少都知道几分,大概觉得我也有些可怜,所以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指指点点过,他们都是好人。不过,这一切似乎已经都过去了。我只是想说,不知道如韫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真心也好,一时的迷恋也好,总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吧?你要想清楚,千万不要落到我这样的地步。”

王如韫一时间被她问得不知所措,脸色自然就有些尴尬起来。可是看见芳菲一脸苍凉无奈,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得认真地回答:“如韫就算喜欢什么人,也没有自作主张的权利。”谢芳菲叹气,同是天涯沦落人,她的命运未必比自己要好。谢芳菲无力地说:“其实大家都是一样的。你没有自作主张的权利,我也没有。我以前听到过一个故事:有一个男孩暗恋一个女孩,每天给她送一朵玫瑰花,不论风chuī雨打,坚持不懈,不肯放弃。等到第三百六十六天的时候,女孩终于被感动了。心里说,今天他来的时候,我就下去见他。可是等到第三百六十七天,男孩也没有来。女孩满心失望地离开了那个地方。如韫,你看,这好像就是所谓的缘分和命运,似乎有些东西总是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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