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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满南山(25)+番外

她被父亲背在身上,从这一棵枫树,走到下一棵枫树,她跟着父亲唱,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村口……阿哥是谁?于是改口,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爸到村口……门前开着碗口大的牵牛花,年迈的黄狗趴在狗尾巴糙上打呼,父亲的背是一艘小船,摇摇晃晃又稳稳当当。

南南,以后争气,不要再生病,害你妈妈担心。

南南,念书要学你姐姐,再机灵点……

“陈老师……”

陈知遇脚步一顿,“嗯?”

“……您真像我爸。”

“……”陈知遇被气笑了,“我可生不出你这么大的闺女。”

背上的人就一丁点儿重量,比他预期得还要轻。那天在河边抱她时就发现了,伶仃一把瘦骨,可骨子里却没有软弱只有抗争,以及,无声的抗争——面对他的时候。

“我要是不来找你,你就预备在这儿坐一整夜?”

“……不是正打算起来去村里找人么。”

“全班都没出问题,就你一个课代表出问题。”

“……课代表要发挥带头作用。”

陈知遇差点笑呛住,“带头给人添乱?”

苏南不吭声,埋下头,悄无声息地嗅了一下他身上极好闻的气息。

只给您添乱。

“你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怎么跟你导师交代?”

苏南一怔。

一句话,就把她轻飘飘的幻想一下拂灭,像人一把扯断蜘蛛网那样轻易。

她小声的,“……对不起。”

他没话说了。

气已经气过了,只剩下心有余悸。

这些年,除了早些年交的那些朋友,他几乎不跟人发展出任何关涉到离别就极易惆怅的关系。知冷知热之人,三两个够了,剩余都是点头之交。

人生重重苦厄,躲不过的是“无常”二字。

然而他这傻学生有本事,太有本事了。

如果平日里对她诸多种种“欺负”皆是造下口业,那此时此刻此情此情,自己这拿不起也放不下的心情,大抵就是报应。

“长这么大,就背过我三岁大的外甥女儿一人,你觉不觉得荣幸。”

“您是拐弯抹角说我跟小孩儿一样,我听出来了。”

陈知遇:“……”

“陈老师。”

“嗯?”

背上的人指了指,前方,夜色勾出一株参天古木的剪影,“往树上绑红布条,是这儿的习俗吗?”

“树是神树,以前宗族祭祀,要在树上绑红绸,设案进香。”

“这儿应该有神明镇守吧?”

“山野之间,性灵之物都算是神明。”

“……太好了。”

“怎么?”

“我刚刚,看见远处有个坟包,怪吓人的。”

“……所以这就是你刚刚掐我肩膀的理由?”

背上的人笑出声,笑声脆生生的好听。

他将她往上颠了一下,“腿别瞎动!”

“哦。”

陈知遇有时候觉得,自己甚至不比门口那棵歪七扭八的老树活得更有意思。

老树年年岁岁立在那儿,几十年风雨之中,最不缺的,就是芸芸众生的故事。

可很长一段时间,他的生命被静止在了某个节点。

他有庸常的生活、繁杂的俗务,有每一天照常升起落下的太阳,每一年春生冬灭……

他像是变成了一座立在原地不能移动的钟表,指针从12又回到12,轮回无尽。

他拥有一切,唯独再也没有故事。

山野之间,万事万物,皆有性灵,皆是神明。

神明在上,他不敢自欺。

此时此刻,未知在脚下一路延伸,那点儿隐而不敢发的焦灼与恍惚,渴望与惶恐,确确实实,就是每一段故事开始时的模样。

人们所谓之的——怦然心动。

到停车点一公里的路,被陈知遇刻意拖慢的步伐拉得无限之长,然而还是不知不觉到了终点。

村委会东、西、北三面两层楼房,门朝南开,围出一个院子。

陈知遇放下苏南,进院子里晃了一圈,在西北角找到一个露天的水龙头。

“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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