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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年烈狗/陈年烈苟(2)

这儿太冷了,陶淮南带着毛线织帽,脸前的位置带按扣的,扣上后就能连头带脸都罩住,只剩下眼睛。可尽管这样,陶淮南还是冻得鼻梁疼,两眼中间的那点小骨头被风一吹就针针儿疼。

寒冬腊月,人在外头说话都带着股寒风里的僵硬,好像嘴唇和舌头都不那么灵活了。

陶淮南说话瓮声瓮气,时不时咳嗽两声,第一天来这他就感冒了,吃了几次药,一直也没好。陶晓东要忙的事多,不是时时都能顾上他。

陶淮南就是在这时候遇见那个小孩儿的,在他爸妈的灵棚前,在一个冷得彻骨的冬天。

那时他站在外面捧着杯子喝牛奶,帽子上的按扣揭开,脸前的那截布片在下巴处垂着,杯子口牛奶蕴出的热气喷了他满脸。

身后是依然嘈杂的灵棚,一杯烫手的牛奶让陶淮南终于不那么冷了,手心暖呼呼的,都有点不舍得喝。

——手里杯子突然被人抢走的时候陶淮南吓了一跳,惊得整个人往后一缩。他什么都看不见,在一个处处都陌生的地方,这种突然发生的变故总是令他很害怕。

牛奶泼到他帽子和前襟上一些,陶淮南慌张短促地喊了一声“哥”。

那是个光着身子的男孩儿,比陶淮南矮点,瘦得好像只有一把骨头,肋骨一根一根凸着,身上青紫遍布,脸上胀着不健康的红。

他两手捧着陶淮南的杯子,大口大口地咽着牛奶,手上破皮皴裂,还很脏。

老家的叔叔喝了一声,因为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吼陶淮南又是一哆嗦。

陶晓东走过去抱他,陶淮南立刻紧紧贴上来。

老家叔叔说那是迟家的小子,见天儿这么光着,他爸喝酒喝傻了,喝多了就打他。

“迟家?”陶晓东问,“迟志德?”

“对,你还记得?”

陶晓东跟迟家那个酒鬼没差几岁,小时候打过架,他还砸过迟家的玻璃。迟家辈辈都是酒鬼,喝多了打老婆打孩子,迟志德从小就被他爸打聋了一边耳朵。陶晓东向来不待见他们家的人,路过绕着走。

“他儿子都这么大了?”陶晓东看着那小孩儿,从头到脚都光着,连个布片都没,身上那些伤和疤一看就是被打出来的。陶晓东看不下去,放下陶淮南,脱了身上的大衣,裹住那孩子。

男孩前后打着摆子,整个人以夸张失控的幅度剧烈地发着抖,牙齿磕得喀喀响。

大衣带着体温罩着他,男孩手里还抓着陶淮南留着温度的大杯子,抬头看了眼陶晓东。

陶晓东也看着他,这孩子长得随他爸,不好看,也不讨人喜欢。陶晓东尽管无意多管别人家的事,可是这么冷的天儿光着身子光着脚在外面跑,一个不当心可能就冻死了。

陶晓东看了眼男孩腿间冻得发紫缩起来那一小点,在外头这么冻几个小时,小鸡儿不掉也废了。他想让那男孩去屋里暖和暖和,然而还不等他张嘴,那小孩转头就跑了。

大衣和水杯都扔在地上,沾了地上的脏雪和泥。老家叔叔吆喝着骂了声,把东西捡起来:“懒得沾他们家的破事儿,他爸就是个疯子,疯起来谁都打。”

陶晓东问:“他妈呢?”

“让他打跑了,谁跟疯子过得了,早走了!”

陶晓东穿回大衣,也没管上面沾的泥,蹲下去抱陶淮南。陶淮南手上还带着刚才牛奶的温度,滚烫的小手心贴在陶晓东脖子上。

陶晓东问他:“吓一跳吧?”

陶淮南点点头,声音不大:“吓我一跳。”

陶晓东于是隔着帽子用力捋了捋他的脑袋,哄了句:“摸毛吓不着。”

那时候的陶淮南被他哥护得跟个娃娃似的,小瞎子太脆弱了,陶晓东天天绑在身上护在眼前。

这个岁数的男孩儿按说正是街上乱跑傻淘的年纪,淘起来能把爸妈气得扯过来抽一顿都不解气,陶晓东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

然而也不全是那样,这有一个没了爸妈自己又没法活的小瞎子,那又有一个有爸妈还不如没有的小脏狗。

说到底人不同命,命好的各有各的好,惨的也都能各自惨出花来。

陶淮南喝了他哥重新给热的一大杯牛奶,小孩养得精,每天一大杯牛奶缺不了,喝得小孩奶白奶白,浑身上下都是那股奶哄哄的膻味儿。

喝了牛奶下午睡了长长的一觉,被他哥放在炕上,铺着他自己的小毯子。梦里梦外都是外面灵棚时不时响起的唱丧声,阴阳先生突然吼的一嗓子总让他连睡着也肩膀一缩。

因为这一觉,到了晚上睡不着了。

哪怕眼睛看不见,白天黑夜对他来说也还是有区别,眼前那点微弱的光线能让瞎子的世界分个昼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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