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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看斜阳(75)+番外

“我知道。”宁觉非将下巴放在膝盖上,垂下眼帘,轻声道。“你不杀他,说不定有别人想杀他。北蓟不杀他,说不定有其他的国家会杀他。我总是不放心。”

澹台牧一听,神情一凛,便即明白过来。独孤及那小子,从八年前开始,就是自己的劲敌,这次说不定会玩什么花样,若嫁祸给自己,便可一举数得,既解了西武的威胁,又可把宁觉非拉到西武去。

他想着,侧头看着宁觉非,温和地说:“觉非,你可以要我派重兵护送他回去。”

宁觉非仍然不看他,抬手撑住了额,冷静地道:“往返千里,人吃马嚼,粮糙需用,费用极高,若果真遇袭,定会有人员伤亡。这个人情太大,我无以为报。”

澹台牧看着他。

他坐在渐渐黯淡下去的斜阳里,浑身似乎流动着清慡纯净的气息,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与周围的景物毫无牵连,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飘然出尘。

澹台牧一直蹲在他面前,却仍然有着如山一般的气势。他沉声说道:“觉非,看着我。”

宁觉非抬起眼来,看向他。

他加重了语气,缓缓地问道:“觉非,我们是朋友吗?”

第30章

“我们是朋友吗?”

澹台牧的声音很轻,却直钻宁觉非的大脑。

对于忽然出现在面前的这种种混乱局面,他有些措手不及。

前世从未遇见过如此复杂的情况。那时候,敌我分明。他要杀的都是该死之人,动手之时真是毫不犹豫,从未去想过自己牺牲的意义何在,那是明摆着的事情,自己的国家和人民需要和平的环境要保护,父母妻儿朋友兄弟的安宁生活要捍卫。国家需要他去对付的是恐怖分子,还有出卖国家机密的叛徒,又或是敌国的对手,总之不会是他的朋友。

如今,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一重一重的恩义不断地套上来,使他的头仿佛要炸开了一样。

看着澹台牧诚恳的神情,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他很想问对方:“你想要什么?你想要我做什么?”

可是,问一国之君要什么,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他自己有什么是对方没有的?不过是一条命罢了。

他不介意把自己的命卖给云深,卖给澹台牧,就像不介意卖给荆无双一样,但总有个底线。他若是要求澹台牧派重兵护送荆无双回去,荆无双固然不会答应,只怕反会视为奇耻大rǔ,而他自己欠下那么大的人情,又要怎么还?这可不是帮人夺一个金章,拿一片糙场能还的。难道他还能率北蓟铁骑去攻燕北七郡?

当日他救回淳于翰和游虎,荆无双身穿银衣,手提金枪,骑着玉花骢冲出城来,兴冲冲迎接他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他想着,若是下次,荆无双提枪出城,却是为了迎战他,那心情不知会是怎样的难过,难道自己又能坦然相对,与他刀兵相向吗?

还有,燕北七郡的百姓对他没有任何亏欠,相反,那两个月在卧虎山上的日子,那些大娘大婶的关心,那些好汉的热情,那些小孩子开心地尖叫着“宁叔叔”的模样,都时时温暖着他的心。他能去攻吗?

荆无双将山寨设在卧虎山,分明是准备一旦城破,便掩护燕屏关的百姓自山下小道逃离,然后扼守在那里断后。那么攻破燕屏关后,第一件事就是必须剿灭伏虎寨。他下得了手吗?

反过来想,南楚时时想要他回去为王为官,可是就算他不计较往事,为王为官了又怎样?政治他不感兴趣,经济他不懂,他精通的就只是指挥、打仗、救人、抓人、杀人。难道他能够提兵北上,率军来攻蓟都?又或者镇守燕屏关,与澹台牧、云深于城上城下对决?他能够张弓搭箭,射向前日才与他在赛马场上并肩疾驰,在篝火旁高歌痛饮的那些北蓟将领?

不可能的。

前思后想,他终是没有万全之策。

因此,他宁愿护送荆无双至燕屏关后再离开。就算是中途遇袭,能够力战脱身那是最好,若是不能,无非一死而已。他已死过,前世便不怕死,今生更加不惧。

他沉默着,而澹台牧一直耐心地等着他的回答。

宁觉非一时心乱如麻,想到最后,才拿定了主意,微笑道:“陛下,你我身份不同,如你愿交觉非这个朋友,觉非自是愿意高攀。可是,大丈夫恩怨分明,我讲究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两个月在蓟都,云深和陛下对我实在太好,我已经不知该如何相报,若是再要陛下为我做出如此劳民伤财的举动,我更是粉身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