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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邯郸(10)+番外

作者: 景相宜 阅读记录

赵邯郸停住脚步,伫立在黑暗中。他看着沈宁抵着白墙,在寂静中发泄自己的悲伤。那困兽一样的姿态,失却亲人的痛苦,一股深刻的恐怖感从脚底冰冷地爬上来。赵邯郸眼眶干涩,无法感同身受。他去触沈宁的肩,沈宁只是震颤。夜色里他脸上的泪痕闪着微光,冷静的面具碎开两道裂纹。赵邯郸不知该干什么好。劝解?安慰?还是干脆跟他一起哭?沈宁的眼泪滴在他手上,“啪嗒—”,很响,很烫。

早点睡,明天还要上学。赵邯郸说。

沈宁盯住他,眼里有很深重的失望。赵邯郸太年轻以至于不明白他的失望从何而来。沈宁攥住赵邯郸的肩,手指快要在睡衣上捅出眼儿,赵邯郸能听见他颤抖的牙关,格格战战地摩擦,人体上最坚固的器官被痛苦磨碎。赵邯郸伸出手,覆上沈宁汗湿的发茬,他的后颈水淋淋,冷得像冰。沈宁趔趄一下,狠狠撞在赵邯郸怀里,冲力让两个人都退了几步。

几乎在那瞬时,滚烫的眼泪打湿了赵邯郸的衣襟。

“你在发呆?”

赵邯郸回了神,不由去看沈宁,坐在树下的人一脸风平浪静。“他们不会回来了。”沈宁说。赵邯郸知道,他心里很清楚。但是内心的希望依然破土而出。他宁可走远一些,假装这样他们就还生活在南都。日子还是这么过,只是他不参与其中。

沈宁明白他的意思。赵邯郸把这里当做一个垃圾场。他把所有过去抛弃在这里,包括悲伤。

他不想强人所难,于是说:“好。”

在南都城郊他有栋小别墅,二层高,楼上是花房。宋之奇读书时暂住在这里,不住校,步行去大学只十几分钟。老高带电话叫家政公司去打扫,赵邯郸则帮沈宁收拾东西。他一下飞机就来了这里,行李箱都未开,干脆直接让老高拉过去。他把沈宁按在椅子上,问他要带些什么。沈宁说带几件衣服吧。

“还有呢?”

张妈收拾好换洗衣服,赵邯郸一件件往袋子装。沈宁很想问他有没有用洗手液洗过手,但转念想自己也看不见,索性不问。

“其他东西都可以买。”沈宁指了指身后,赵邯郸看着他背后的窗帘,一时有些发愣,“书也不用带,我现在看不了。”他现在对方向辨不太清。

“嗯,了解。”赵邯郸把药箱搬出来,拿起盒子里摆的医嘱细细地看,“药、衣服、床单被褥、鞋,牙刷水杯毛巾剃须刀都带上,你那些表还戴不戴?”见沈宁摇摇头,他又问,“鱼呢?”

“不带了。你养不活。”

玻璃缸中的斗鱼一摇红尾,同自己的倒影搏斗起来。水草仍很茂盛,水泵也尽心尽力地工作,但里面的鱼只草草两三条,无论大小和花色都大不如前。赵邯郸冷笑一声。沈宁那些娇贵的热带鱼他是养不好,费不了那么多心思去照顾。事实上他都很怀疑,怀疑他自己能不能照顾好沈宁。

“我只是实话实说。”

“怎么觉得你东西好少。”他从洛川回来,收拾的行李都比他多。

“如果带去的东西多了,不就是第二个和悦园。”

又变成一个赵邯郸不肯留下的地方。

这一下正戳中赵邯郸的痛处,他闷声不响地把沈宁的东西装到后车厢里去。张妈又整理出好几堆衣服,说是等到换季可以穿。赵邯郸看了看外边,烈日正炎炎,换季怎么说也得两个月后,沈宁又不是不回来了。但张妈把衣服往车里一塞就跑了,她还要去整理被子,脚步兴冲冲。她脸上带着种解脱的神色,赵邯郸很熟悉这种神色,每次他签字时律师都会露出这种表情,只是不像张妈一样明显。屋里的人热情起来,连鱼缸里的红鱼都窜起老高,送走沈宁似乎让每一个人都很高兴。

老高叫了人来拖东西,自己载着人先去一趟,说要试试看电器都能不能正常用,再补交下水电网费。

房子里许久没有这么闹闹哄哄,沈宁倚着额头,慢慢揉太阳穴。下午晒的太阳让他发困。赵邯郸看出他的倦意,问他要不要先睡一觉。沈宁说床早被张妈清得赤条条,哪有可睡的地方。赵邯郸说你睡我房间吧。

此言一出,两人都有些沉默。

“灰尘太大了。”沈宁说。

“嗯。”

他们谁也没再提这件事。

☆、母亲

老高他们效率惊人,赵邯郸过去的时候已然万事俱备,只欠把沈宁领进门。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还未散,屋里半开着窗,别墅前面种着花,月季或是玫瑰,赵邯郸分不清,只觉得很香,但混杂在消毒水里,总给人带花探望病人的感觉。

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打道回府去接沈宁。沈宁刚吃过午饭,靠着椅背坐在客厅里,面前摆一杯茶,袅袅冒着热气。他双目微阖,面目在茶水氤氲里不甚明晰,好似一幅上了年头的美人图,空留一处起雾的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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