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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邯郸(11)+番外

作者: 景相宜 阅读记录

“坐。”他对赵邯郸说。

他的语气有点像沈常。

作为赵邯郸的继父,沈常总是言简意赅,薄唇翕动,吐出一两个字,然后便缄口不语。浓黑的眸沉沉望过来,以眼神示意道“懂了吗”。好像那几个字是金子铸的,吐一个就少一个。沈宁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他说话的方式,通身已有了家主的气派。他今年才几岁。赵邯郸颇为奇怪地看了沈宁一眼。

“之袖给我打了电话,说是在酒吧里找到的你。”沈宁淡淡说。

赵邯郸万料不到他会提起这个,一时之间措手不及,本能地想解释,但话到嘴边,又有什么好解释。“我去打工,怎么了?”赵邯郸说。他是个聪明人,再一思考就想通了其中关节。“只是打工,洗碗拖地的杂活,有时候会帮着调调酒。你放心,我还没有到那种地步。”

他只是没钱,还没有山穷水尽到有损沈家名誉的地步。

沈宁说“好。”

他把赵邯郸逗笑了。

“这有什么好的?”

“说明你在外面也饿不死。”沈宁闲闲说道。

“我是饿不死,”赵邯郸反唇相讥,“不知道你可不可以。”他眯起眼,恭恭敬敬称呼沈宁一声“二少爷”。沈宁“嗯”一声,端起茶杯,试探着用下唇碰触杯口。水很烫,但已可以入口,碧绿的茶汁湿润唇瓣,他被雾气柔化的五官仍是八风不动。

要是以前的沈宁,早早就展开反击。他忽然这般冷静,反让赵邯郸无所适从。

“是我错觉吗?感觉你脾气变好了。”

“是吗?”沈宁说,“前几天我才刚打碎你妈喜欢的花瓶。”

“算我收回这句话。”

赵邯郸单方面结束了闲聊。他知道沈宁不是故意,但他把这件事拿出来说就是会让赵邯郸觉得不爽。这是即使明白再多道理也无法坦然面对的情绪,翻涌的旧日像浪潮,它们拽住赵邯郸的双脚向下沉,沈宁再多说一句,漩涡就会把深埋的记忆掘出来,关于林孤芳的印象在赵邯郸脑子里顽固地复苏。

他美丽冷酷高傲又满不在乎的母亲。

所幸沈宁没有再说下去,话题在此中止。午后的风带着热度吹进来,被空调的冷意打散,赵邯郸心中满是浮躁。“嚓—”,沈宁把茶杯放下,很清脆的一声响。

“准备走吧。”

“现在?”

赵邯郸往杯里瞥一眼,茶水还有半满。

“你不是呆不下去了吗?”沈宁说。

车停在门口,沈宁扶着门跨过庭院。盛夏的阳光晒得地面滚烫,热度透过鞋底蒸腾而上。他是冷气底下吹凉的蜡人,一遇热就融化。蝉声织成密不透风的声网,从天而降混乱了他的感官。沈宁站在院中,被烈日镀一层白亮的金。他听见风拂树叶在沙沙响。

赵邯郸从后面走过来,站在沈宁身边,挡住一小块阳光,浸埋在阴影里的皮肤感到了阴凉。沈宁伸出手,说“麻烦你了。”随即属于另一人的温度贴上来。赵邯郸刚从房间出来,手背透着凉意,沈宁灼热的手心放置上去,好像是摸到了一块冰,从头到脚一阵悚然的颤栗。

“往前。”

他听见赵邯郸的声音。

沈宁僵硬地迈动步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他不知道有没有走对方向,赵邯郸的手在掌心下妥当地托着,却没有给予任何方向的指引。

“是这个方向吗?”

“是,”赵邯郸看见他蹙起的双眉,“你能听见车子发动机的声音吧。”

“老高。”他提高了声音喊。

“欸,大少爷?”

老高摇下车窗,大着嗓门回应。

“听见了吗?”

沈宁隐隐松了口气,他点头。

“走。”

他不知道自己已渐渐弯下腰去,空闲的右手下意识在前方摸索。他不知道自己已睁开了眼,没有光感的黑眼睛被光线照得透明。他将眼睛睁得很大,试图以这种方式在眼眶里夺取一些光亮。但漆黑的夜幕挡在他眼前,他用手探索的是没有尽头的永夜。沈宁拄着赵邯郸,像拄着一根拐杖,一根他随时想要折断但又不得不紧紧抓握的救命稻草。他倾听赵邯郸的脚步,在他侧后方亦步亦趋。目盲的人在追逐天亮。

“停住。”赵邯郸把他按在原地,“我要开车门。”

被沈宁体温捂得滚烫的手背就这样轻易地抽离。他松手,沈宁又抓住他,说:“一只手足够了。”赵邯郸只好退后两步,让出足够大的空档。车门被打开,他用一只手扶住,另一只手牵着沈宁缓慢向前。车身被日头晒得滚烫,沈宁摸到车顶,倏地抽回手,他倚着弧形的轮廓探寻,身体越发前倾,赵邯郸往前轻轻推了他一把,沈宁无处借力,一头扑入后座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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