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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邯郸(100)+番外

作者: 景相宜 阅读记录

郑鸿摇头。

李无波嘴角肌肉抽动,他咬牙切齿挤出两个字:“撒谎。”

郑鸿还是以笑回应,不过这回比之前真心实意很多。

“我为什么要恨你。”

“恨是很费力的事情,我不会随随便便去恨一个人。”

“尤其是你。”

“什么?”李无波打断他。

“你说什么?”

郑鸿静一静,再开口时声音亦不起波澜。

“我不会恨你。”

“因为没必要,因为不需要。不需要为没结果的事情费力气。”

他确实学得很好,很经济。考虑投入与收益,李无波算不过他。

南都的冬天是湿冷的,气温已近零度。李无波站在阴阴的楼道里,西装挡不住风。但他丝毫不觉寒凉,正相反,他浑身像是从滚水里过一遍,脸上又烫又痛,若是开口,恐怕连话都说不清楚。

他收敛心神,在灯下望见郑鸿神情,静水无波的神态,仿佛多年前他拈着笔思索一道题。灯火微微,他专注地忖量,影子映在白墙,沉默得像钉上去,李无波常常望着那轮廓失了神。他总是能解开的,解开那些李无波从不肯费心去想的难题。很多事情,李无波还没思考过第一步,他就决定了答案。

李无波勉强一笑,动动嘴唇,笑意凝固在嘴角。

“你完全没有爱过我。”他说道,“如果你不恨我。”

郑鸿听了,脸上也不恼,眉目淡漠,没有抵抗地被笼上一层昏暗灯光。一句话像是摆旧了,说出来不带任何情绪,悲喜哀怒在那四年里消磨殆尽。

“你也一样。”

“我们扯平了。”

李无波一脸茫然地望他,似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乍见他这模样,郑鸿心里突突跳了两下,刹那间的心慌。算是种后遗症吧。毕竟他曾经那样在意过他,见不得他有一点伤心。可现在再看,两人已陌生得像语言不通的外乡人。顶着相同的名字、相似的脸,却难以再寻到可唤起记忆的旧日遗痕。

郑鸿站在楼道里,没有翻新的老居民区比四年前更破旧,灯光更暗,不稳定地闪烁,楼梯上影影幢幢。手里的塑料袋渐渐失了重量,他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只看到记忆的顽固,扒开时间的缝隙让过去的影子逃出。他看到自己,无数的自己在不同时间穿过这一空间,身边的人从无到有到无,一级级台阶,一次次攀登,他从未认真考虑分别会在什么时候。雀跃的脚步,盲目的喜悦,像一团被风吹散的泥土,看似坚固,实则脆弱,明明还存在,就消失不见。

他唇上的伤口一霎间很痛。

郑鸿猛地回神,退出时光的闪回。李无波还看着他,目光乱飘,四下里剪出个郑鸿的形。换作以前郑鸿这样忽略他,他肯定要起一番脾气,但此刻他也意识到,很多事情已面目全非。

“上楼吧。” 郑鸿若无其事地退开,他晃了晃塑料袋,热气在内里凝结一层。他走过李无波,把沉重抛在身后,李无波没必要知道在陌生城市里他花了多少力气去和解与说服,他被碾碎了的、一文不值的自尊,只能由他一人捡起来拼凑。

当他局促坐在咖啡厅里,抓着杯柄喝不惯那个女人——很抱歉他用“那个女人”来形容,点的咖啡,看见那个女人把戴了绿宝石戒指的手优雅压在裙摆上,施施然开口说:“你没有资格。”

他差一点落荒而逃。是的,他没有资格,人与人不是平等的,他的命运可以被轻易决定,有时一个人的希望在另一人嘴里只是轻飘飘一个数字。但他马上想到李无波映着月光的脸,双目如同微亮的泉眼,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会觉得许多事情都有可能。他生出底气跟徐薇有来有往,收下那张支票时还自以为高明。

但那个女人是对的。

自始至终,李无波没有当真,他在叛逆、在玩乐、表演他的怜悯。当真的人只有他一个。什么都是假的,连那底气也是假的,李无波把真相一戳破,一直都是假的。幸好他那天喝醉,得以吐露真言,不然郑鸿还不知道自己要在他心里是一条狗。

李无波没有坏心,郑鸿心里很清楚。脱口而出也可能只是一时失言,他我行我素惯了,当然也不觉得有什么解释。然而问题就在于此。他根本不曾也不肯考虑过郑鸿的感受。这也是郑鸿放弃南都大学保送,一心要去外省的原因。

他打开门,家里亮着,李无波连灯都没关,可见之前他急于逃跑的惶急心情。郑鸿低低一笑,到今时今日,他对李无波还有这般影响力,是不是也可以在大少爷的朋友里吹嘘一番。李无波跟在他身后,郑鸿的背影坚实许多,想来这几年也有他自己的经历,不知他过着怎样的生活,辛苦多,还是快乐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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