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一枕邯郸(101)+番外

作者: 景相宜 阅读记录

他一无所知。

小笼包微冷,麻辣烫还半热,郑鸿去厨房拿筷子勺子,他还记得李无波不用再生筷和塑料勺的习惯。李无波抓住勺子,舀一口汤递到嘴里,唱不出味道,也不觉饥饿。他只无端地觉得难过。

他们有过很好的时候。好到李无波有时也忘记不会有结果。

在海外的四年他其实很少想到郑鸿。在他心里,那个倔强温柔的少年一直留在高中宿舍,一个年级一个年级往上读去,毕不了业。他住在两人间的一边,东西从不放过界,偶尔在屋里搓衣服,为的是有地方立刻能晾起来。他不多话,很安静,但是不死板,跟他说什么,他不懂也会主动去了解,相处后只会越来越聊得来。他很辛苦,下了课还在学校里勤工俭学,看小卖部、打扫体育馆,周末他给小学生补习,写一本厚厚的教案。李无波看不得他的疲态,加一倍的钱让他补习,说如果我毕不了业,你也得跟我一起学下去。他说你这么聪明,怎么可能呢。郑鸿就是这样,随便说一句话都让他很舒心。他以为那个少年会一直在那里,贫穷但不卑微,沉默且自尊。在他心底一隅,愈合成浅淡的成长的伤疤。

他以为他能承受这遗憾的代价。

然而。

包子已冷透了,表皮僵硬。李无波机械地咀嚼,他记不得这是否是当年味道,只知道自己不复从前心境。郑鸿饿了,他吃得很香,放任李无波对他的观察。于是李无波从他的眉眼里发现那个少年的存在,又在他唇上零星的胡茬里恍然惊觉,原来已过去了四年。时间并非凝固,它流淌在每一个人身边,而在岔路口他们已漂散,就像十七岁元宵节放下的花灯,顺水道流进不同的垃圾场。

他放下筷子,郑重道:“对不起。”

郑鸿咽下咀嚼的蔬菜,摇摇头:“没关系。”

为什么他还是说没关系。

李无波捂住脸,泪水从他指缝间大颗大颗滴落下来。

他哭得闷闷无声,仿佛断绝了呼吸。郑鸿默念着秒数,算到他快噎住,便轻拍他的后背。李无波越发捂紧双眼,手心里一片潮湿。过了会儿他渐渐平复情绪,郑鸿早预备了湿纸巾给他,谁叫他总照顾他。在那四年里会打听对方消息的人是郑鸿,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自己在国外,他很难放心得下。

无论他是男是女、健康与否、年少还是年老,他都将感谢他敬重他爱护他。

郑鸿很少会说谎话。

李无波一怔,在这一刻他忽有满腹的话要倾诉,却像是被水压进海里封住口。太深了,沉得没有底,不知要下沉几英里才会落地。一串透明的眼泪从他睫下滑落,冲开干涸的泪印,破碎在郑鸿手背上。他含着泪水试图微笑:“看来……我们确实有过很好的时候。”

“有过的。”

郑鸿没否认,但他手拿着那片纸巾,保持一个递送的姿势。他并没有给李无波擦泪的打算。

但结束了。

这句话太残忍,他没有说出口。

☆、谎

吃完东西,郑鸿把碗筷收收去厨房刷洗,装菜的塑料盒也冲干净倒扣沥水,保不定什么时候要用。他挤出少许洗洁精,茶香味的泡沫在洗手池里堆积,升腾的同时不断破灭,水流打在白沫上,凹陷出一个小坑,所有记忆都从这个坑洞里漏下去,掉进下水道什么也不留。

他在厨房呆了很久,是为给李无波留下充裕的时间,让他能够做到他想要的体面,悄无声息不告而别。为此郑鸿浪费了本月的水费,把纠缠在心头的乱绪统统冲走。洗无可洗的时候瞥见桌上还放着两个昨天的苹果,于是一并放水池底下冲洗。冬天了,水很冷,手指冰冻得僵硬。郑鸿把手指搭在水龙头,犹豫要不要拧向左边的红点。他不习惯做这件事,节省是他生活的惯性,尽管他的工资已算是南都的中上水平。

每到这时,他对李无波的感情就复杂起来。于他而言,李无波就像是运动会喷洒的礼花,华而不实,零零碎碎,琐屑得有点烦人,但又确确实实缤纷着,流光溢彩,他泼洒在你身上,用颜料涂抹出你隐形的存在,好像第一次被人看见,那样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注意,只为你。一霎的美景足以持续漫长的错觉,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是欣慰又感激,然而想到自己对他终究不算什么,又难免感到更多的遗憾。

李无波跟他是完全不同的人,完全不同的家境、完全不同的习惯,连观念和性格也大相径庭。在最初相识的时刻,李无波常常会问郑鸿家里的事,他漫不经心地问,郑鸿却是一边反刍一边认真回答,越是详细越是心惊,除了印象模糊的童年,他几乎想不到有什么时候觉得快乐。说不上多么痛苦,也谈不上幸福,他并没有舒适与享受的概念,因而不以为苦。

上一篇:北风向南吹 下一篇:沉沦or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