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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邯郸(112)+番外

作者: 景相宜 阅读记录

所以呢。

程雪云那时尽量很少说话,惜字如金。除非真的好奇,她不会发问。

赵邯郸耸耸肩。

没所以啊,就这样啊。

不然还能怎样。

他说这话时是笑着,但笑意有些冷,像一滴露水的融化,淡薄无味,轻柔地蒸发,又确实有一瞬凉在指尖。

她将那表情记了几多年。

只可惜赵邯郸其人并不如看上去好相处,毕业后他便杳然无踪。程雪云独自在溪云疗养,如同台下观众欣赏上演在南都的戏剧,赵邯郸是一个合格的演员,带领沈宁走完他们应走的剧情。而后他便下台,远远离开,连戏服都不换,谢幕时想怀念都没东西去怀念。

想这做什么。程雪云不由自嘲。纵然她想起这许多细节,不也没给赵邯郸打去一个电话。她用回忆勾勒出赵邯郸的模样,把他固定成青春期里最捉摸不定的少年,至于真实的赵邯郸,她缺乏认知的动力,在所有人都往前走的岁月里,她被病躯留在原地。

水开了,呜呜鸣叫。程雪云移开炉上铜壶,沸水漫得香炭嘶嘶燃烧。茶水已冷,对面只留着半盏,郑鸿的身影淹没在梅影之后。他是最念旧情的,程雪云自认是块病得不动的石头,被他牵拉也跌撞向前几步,最晚相识的朋友到今天反而最熟络。

郑鸿临走前一天去看过她一次,选了很愚蠢的方法在院内活动区蹲点。程雪云在楼上看见他沉默背影,同那天一样高瘦一样被夏热湿透。她走下去,迎来一个故事的结尾,郑鸿望着地面砖石,慢慢叙述他的经过。

程雪云支着下巴在听,郑鸿说说停停,表情如在漫游。如果不是她正坐在一边,或许会以为他自言自语。其实也差不多,程雪云把自己变作石头一样安静。郑鸿说了很久,忽然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吞咽下一个重大秘密。程雪云从他表情里看出端倪,于是问他梦醒了没。

不留丝毫余地。

郑鸿咋舌,连笑也仅是肌肉僵直地拉扯,他拿出装在信封里的五万元,请程雪云替他还给徐薇。程雪云摸着那信封思绪蹁跹。

写点什么吧。

她从病号服里掏出只笔。

至少说明你要还给谁。

郑鸿接过去,趴在石凳上一笔一划写出她的名。

我真的不恨她。他说。

是真心话还是说给自己听?

程雪云少有的不客气。

郑鸿想了想,什么也没说。蝉鸣像是他落败了的白旗,从背后冉冉升起。

他写完字,把信封交给程雪云,局促而诚恳的汗水滴落在地上。拜托。他请求道。程雪云点点头,他叹气,如释重负。

那么……我走了。房子的钱我会慢慢还你。

再见。

郑鸿朝她告别,转身时不忘挥挥手。程雪云目送他离开,就像每一次她在楼上而他在楼下,彼此经过。

夏天好热,她低头看自己青白的皮肤,病号服里探出一截无血色的手,汗意在表面凝结,内里却不会融化,她是从肺部开始纤维化的石头。大片的阳光随日影西移,敞亮地照射进她的心灵,一整个下午的漫漫无聊足以她拷问自己。

她捏紧那封信。

如果……如果郑鸿喜欢的人是她,是否故事会比现在更圆满些。但她转念又想,如果……如果病情再反复而她撑不过去,是否给别人造出意外的伤害。未来?她没有未来。她的未来就是风雨中摇晃的一根铁索,底下还吹着料峭的山风,生死的狭缝里只有她容身的空间,无论路途有多遥远,也只能她一人度过。

既然刚巧他并不喜欢她,刚巧她也不抱什么希望,那么止步于此便顺理成章。刚好他不懂,刚好她也没那么在乎,在感情膨胀发展之前,下定决心割除它。

不要去追他,也不用他留下,用放飞白鸽的手势放走他。

她将手轻轻覆盖在胸口,感到自己的心正充满活力地跳动。它经历了一场不见血的小手术,但恢复良好,甚至没有伤口。她温柔地拍着自己,假装这是另一人的安慰。她忽然有些嫉妒起郑鸿来——他至少有她这个出口,可她那些心事,早就没了退路,说出口也只能是玩笑了。

之后她把信封寄给李家,挑了她觉得合适的时间。但令她失望的是李无波迅速出国,辜负她寄信时曾有过的期待。

她们所经历的过去被凝结成一点,穿过那年夏天的暑热后散开,程雪云去了溪云,李无波出了国,赵邯郸去了洛川,沈宁留在南都,然后再无联系。除了账上断断续续出现的小笔汇款还牵强地连接她和郑鸿,其他人都像雾散般无影无踪。

多么遗憾。她将茶杯再次注满,热气氤氲着过去的梦。在这场本该五人一起的剧集中,她少许一个愿,过早地退场,散失的羁绊被他人取代,而后又散失。他们之间的连结就薄弱到如此地步,跟所有歌颂青春友谊的故事都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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