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一枕邯郸(114)+番外

作者: 景相宜 阅读记录

沈宁的呼吸逐渐平静,赵邯郸却如坐针毡。雨声拷问他的心事,沈宁相依偎的极少数的时刻浮现在他眼前,那时他以为这不算什么,换成任何人都一样,但最终不是,沈宁就是沈宁,他还是他自己,与其他,与任何一个人,都无法相互偎依。

赵邯郸像是被冷冻的石像,沈宁洞悉他的僵直。他抬手关闭客厅的顶灯,亮起的屏幕是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海浪般荡漾在他们周围,如同水道里玻璃折射的光线。这些年他一直在想,他是否从未走出那条冗长的水道。当他们两人牵着手向尽头奔跑,脚步踏出水波的回音,是否他们从来不曾拥有出口。

在赵邯郸离开的四年里,他花了很多时间去反刍短暂的高中,很多事情都像是约好了似的集中爆发,仿佛在开始前就预设了时间。郑鸿的出现疏远了他与李无波的友情,程雪云的重病瓦解了他们从小建立的小团体,父亲把赵邯郸带进他的生活,一场车祸又把他的生活彻底颠覆。因而在毕业那一年的十字路口,他左顾右盼,找不到人同行,恍然发觉站在原地的只有自己。

他们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时间,漂浮在相同河道里也有远近。李无波转向支流,郑鸿潜入水中,程雪云攀在岸边抓紧命运的石头。而他丢失了名为家庭的行囊,只能随波逐流。风浪中他能看见另一人仰出水面的头颅,赵邯郸隔着数十米的河道同他一起漂流。

他们拥有相同的时间。

停滞在失去勇气的那一年。

他慢慢握住赵邯郸的手,仍有不切实际的感受。赵邯郸的离开不是为了回来。可是他真的回来了。对沈宁来说,这场魇住他四年的梦似乎到了终结的时候。只怕他睁开眼,世事大变。

赵邯郸没说什么,也没有任何动作,听之任之,他一贯如此。沈宁越是紧握,他便越是放松,好像全权交由沈宁负责,又或者他本身就是选择,看沈宁要不要抓住。

做点什么吧,趁现在只有两人。

谁叫他们都是在黑暗里行动的老鼠。

“等雨停了。”沈宁说道。

“等雨停了?”赵邯郸跟着他重复。

其实雨停了又怎样,雨不停又怎样。他们连打开灯的勇气都没有。

但沈宁决心要走出一步。

“等雨停了,去看他们吧。”他说。

“谁?……哦。”

赵邯郸很快反应过来。确实,虽然不是清明,但作为他和沈宁第一次齐聚的春节,是该去看看他们的。

“好啊。”他听到自己说出的同意,不怎么有底气。

“你会想念他们吗?”

赵邯郸想了想,很诚实地回答:“会的。”

尽管他们并不是非常好的父母,但他们给赵邯郸的依然是一个家。

“那他们会想念我们吗?”

“我想也会的。”

“确定?”

“确不确定的事情我一般都当成确定。”

沈宁的手指松懈一霎,赵邯郸巧妙地从他手心里解脱,原本交握的手掌此刻空落落地裸露,热量散失在空气中。

“你不觉得这样会比较好吗?”

赵邯郸意有所指,沈宁不愿发散思维去理解。他闭上眼,眉目半倦。赵邯郸只好继续说下去:“我俩就是太缺乏这种精神。反正都不确定,往好一点的地方想又怎么样?他们肯定是会想念我们的,这个我都很确定。如果我们和他们之间没有感情,那我们为什么还会这么难过呢?”

“我们只是跟别人有一些不一样。”

“一些?”

赵邯郸不理睬他的疑问,这种时候停下来就会被沈宁拉下去。

“工作繁忙的父亲,爱漂亮的母亲,关系不怎么样的兄弟。我们就是这样的一个家庭。不管法律承不承认,不管别人怎么看,你和我彼此认可就可以了。”

“不觉得这是自我安慰?”

“只要你认可,那我就不觉得。”

他这番话没经什么思考,如果用心去听错漏很多。沈宁无心反驳,正如赵邯郸所说,只要他们两个彼此认可,谎言也能成为事实。他忽有种同谋的错觉,他们可以一起编造虚假的故事然后信以为真。

不过很遗憾,有一点他无法信以为真。

“但我们不是兄弟。”

“我们永远不可能是兄弟。”

“赵邯郸。”

他叫他的名字。“邯郸”是个很妙的名字,听起来非常古老,因为成语又耳熟能详。

“关于这一点,你要跟我达成什么共识呢?”

赵邯郸很伤脑筋,沈宁问他,他只能去问十几岁的自己。十几岁的赵邯郸满不在乎地扬眉,他不会预知。那么多人里他非要去招惹沈宁,结果覆水难收。

夜里雨停了,第二天天朗气清。无云的天幕降下冬季清淡的阳光,在微湿的地面刷一层金色的粉粒。天公如此作美,没有不出门的道理,于是两人一起去墓园。路上赵邯郸下车买花,怕沈宁过敏自己独行。他先买了两束,想起沈宁生母,又添一束。三束花满满当当塞进他的胸怀,爬台阶进墓园时都出了汗。

上一篇:北风向南吹 下一篇:沉沦or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