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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邯郸(52)+番外

作者: 景相宜 阅读记录

沉默。

那时园子里的花都很好,不像现在颓败。被赵邯郸揪掉的月季也在另一枝上开得更艳。天气好的下午沈宁会去写生,高低花丛中隐现他很美的脸。天光匀净,小池里也有粼粼的气象,红鱼吐泡,水面上爆开一连串轻响。沈宁坐在石凳上,心不在焉地描绘,运动鞋踏着青草,脚底有被晒干的草汁。波光折上他半身,好像腰下是布满鳞片的尾。却不会游动。

父母走后,沉默就变成了死寂。

原本只是不会游动,逐渐不能呼吸。想登陆退化了腮,却没有进化出肺。如此失败的两栖。

狸花猫在窗外叫,叫唤远走的夏天。赵邯郸出去给它喂食,猫叼着小鱼转头就跑,跑着跑着,尾巴逐渐扬起,高高竖着没进一片黑绿的灌木丛里。赵邯郸手里还有未开的罐头,没拆开狸花就跑没了影。他轻哼一声转回头,便见沈宁站在门口。棕色的门框住他,框柱一个见不得光的幽灵。

“那是猫吗?”

“是啊,”赵邯郸在下午三点钟的阳光里站起来,“你想摸吗?”

“可惜你摸不了,它早跑没了。没良心的东西,天天就知道吃,吃饱了跑得比兔子还快,头也不回。”

沈宁挑起眉端,意味微妙,他想赵邯郸对他自己还是有几分清醒认识,有了吃的就跑,怎么养也养不熟。

入秋了,四周涌起清凉的风,下一个季节触手可及,近在他们两人之中。沈宁忽然想起,四年前赵邯郸离开的时候正是秋天,褪去夏季的盲目和狂热后,步入生命新阶段的沉淀。这么一想,仿佛就在昨天,一点也没有忘却。

他对着虚空笑了笑,眉目淡泊,记忆中的赵邯郸站在他面前,挥挥手然后远走。他看他离开,背着鼓鼓囊囊的登山包,拉杆箱在石板上磕磕碰碰,打着一去不回的架势。他越走越僵硬,大概是沈宁一直盯着他的缘故。后来到了路口,他站定等红绿灯,绿灯跳秒的一霎,唰的一声,像是重新载入的电脑界面,赵邯郸没进人潮里无影无踪。

那个夏天里赵邯郸频繁对他示好,沈宁知道他所有的亲近与温柔后都藏着一句离开。多少次他想质问,赵邯郸你说的话都不算数吗?但他始终不发一语,眼看赵邯郸一日复一日的急恼。他用沉默无声地责备,或许是因为他准备了最后的原谅。

那天,那个时间,就在他练琴的时候,赵邯郸推开门走进来,沈宁在反光板上看见他的脸,冷静而没有笑意。他站在沈宁背后,声音不大然而很清晰。

他说:“我要去洛川了。”

其实说了也是白说,沈宁是不会拦他的。他们不是真正的兄弟,家里巴不得赵邯郸赶紧走。女工们说的话沈宁听见了,说赵邯郸是灾星,把老爷给害死了,好像他妈妈没有丧生在车祸里一样。沈宁虽知这是迷信,自己也无心里去管,甚至隐隐还有种泄愤的快感。

以前他们也这样说过沈宁。

所以沈宁只是把手放回琴键,把练过的曲子又弹一遍。赵邯郸懂他的意思,意思是没了你对我不会有任何影响,于是关上门出去了。但琴声不能停,沈宁要一直弹下去,直到赵邯郸下楼进房间听不见为止。

是不是从那时起,练琴从习惯变成一种逃避。

赵邯郸收拾好了东西,问沈宁说:“你不回去吗?”

沈宁说:“老在家里,太闷,想出来透透气。”

“屋里不装了新风吗?”

赵邯郸一边说一边把摇椅给他搬来,沈宁穿着拖鞋就走出去,走到一半想起不对,坐上摇椅就把鞋子脱下来,连带露出裤管里一截苍白的皮肤,透出隐隐的青光。赵邯郸在后面推他一把,惹得沈宁抓紧扶手。

赵邯郸笑着说:“来,荡一回秋千。”于是当真摇了好几次,沈宁被这种幼稚的快乐弄得晕头转向。他紧紧抓住扶手,摇椅被他坐的像过山车,好像一来一回就是生死存亡,随时会坠到没有底的悬崖里去。

“咦,你害怕啊。”趁摇椅荡回,赵邯郸凑在沈宁耳边说,那一缕气息,微微炽热,顷刻间又全被吹散,那一种含着笑意的、轻快又总是掺杂撩闲的语气,曾经让沈宁讨厌过也向往过,他似乎永远也学不会赵邯郸的举重若轻。如果赵邯郸愿意,他能让身边的人很愉快,但对象仅限于点头之交,熟悉的人反倒很少被他精心对待。

摇椅渐渐停了,沈宁站在靠背上小憩,阳光落在他身上,好半天才有温度,但很快太阳也下山了。赵邯郸在边上哼着歌,来回走动,小小地踱步,不知道在干什么。沈宁无聊,便问道:“你在唱什么?”

“嗨,”赵邯郸摆摆手,“你肯定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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