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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邯郸(54)+番外

作者: 景相宜 阅读记录

宋之奇本想顺着话意夸他两句,他从来都是善于夸赞且不吝于夸赞的,这曾帮助他得到过许多肤浅的友情,但赵邯郸很显然不吃这一套。他甚至已准备好把这一套话原封不动地还给宋之奇,当下见宋之奇不语,便轻笑一声。他惯于弯起左边唇角,颊上肌肉便比右边灵活许多,一笑之下,似嘲非嘲。

温情的面纱在他笑声下揭开。宋之奇也不生气,依然笑脸相迎,说道:“是啊,多亏有你。我和之袖没什么时间,请了护工,但出了那事也不放心,要不是有你,阿宁也不会恢复得这么好。”

他不轻不重地提到护工,沈宁便觉后背上一阵颤栗,似有气流从上拂过,留下僵硬结冰的躯体。他记得是自己如何抓紧碎玻璃片,朝护工的手用力按下去,刺入、刺入,像戳破一个气球,血腥味和惨嚎声一起涌出,从心底升腾起报复的快感。沈宁把那枚碎片压在自己手里,用疼痛唤回少许理智。他那时确实有捅对方几个窟窿的强烈冲动。他忍住了,理性层面的可观胜利,于是也倍加反感失明的事实。他本不至于此。

“算了吧。”赵邯郸说,皮笑肉不笑。从他的角度刚好能望见沈宁在毛毯上拧紧的手指,他不着痕迹推了下沈宁的肩,沈宁有所感应,微微侧头,洁白十指从毯下伸出,轻巧覆在驼色流苏上。

“那又不是件大事。”

宋之奇听出他的弦外之音,默默垂眸。

“倒是你,之奇表哥,你结婚了?怎么都不告诉我们。”

沈宁侧过脸来,叫赵邯郸再多说两句。

宋之奇望了望手上戒指,笑道:“喜欢就带着了,也没什么别的意思。”

他之前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因为忙于求学,不到一年就以离婚告终。然而戴戒指的习惯却保留下来,从铂金换成素银,不声不响遮住戒痕,杜绝许多意外的麻烦。赵邯郸离开南都时他还未结婚,有此疑问很正常,换作宋之奇自己也想不到,四年时间有如此巨变。

风渐渐大了,沈宁有些冷。他把毛毯拾到膝上,抬起头,赵邯郸便会意地去接他的手。沈宁站起来,摇椅“吱呀”一声响,整个人没有重量地飘到地上,像一片落在赵邯郸手臂上的树叶。然后赵邯郸牵着他的手走回去。

宋之奇有点讶异,沈宁从小就不喜被碰触,他父亲出事之后尤甚。赵邯郸能如此自然地接过他,真是奇也怪哉。容不得他多想,两人已经走到门口,赵邯郸把沈宁送进去,回过头招呼宋之奇。宋之奇端着杯子匆匆赶去,看赵邯郸蹲下身在鞋柜里找拖鞋,脖颈后一颗黑痣,黑发下半掩半遮。见宋之奇在看他,赵邯郸了然一笑,说:“是不是感觉不认识我了?”

他跟宋之奇接触不多,一张桌子吃过几顿饭。赵邯郸是存在于沈家人口中的一个名字,因为沈常人到中年的突发奇想,他们对赵邯郸有所好奇,但好奇仅止于揣测和流言,在赵邯郸远走之后,他好像从来没有存在于沈家。

宋之奇笑了笑,说:“重新认识下也不晚。”随即对赵邯郸伸出手,借力拉他起来。

这地方本来是他大学时住的,改装不多,只是沿墙面多装一圈扶手。宋之奇左右看了看,不知道哪一块是沈宁不容碰触的领地。

“坐啊。”赵邯郸招呼他,把他按在沈宁身边。沈宁下意识往边上挪了挪,也没说什么。宋之奇向赵邯郸要了病历,一行行看下去,沈宁的情况比他预料中好很多。他忍不住看了赵邯郸一眼,对方抱起双臂好整以暇,仍是似有若无的一点微笑。不含恶意,十足宽容。

宋之奇本职是药剂师,导师主攻药学,在学界颇受尊重。在临床上他没有什么话语权,便起辅助作用,开些中药,或煎煮、或冲泡,聊胜于无。他顺口问沈宁最近情况,身体如何,食欲如何等等。沈宁说都正常。他白皙脸颊下微微渗出一点生机的粉,是红色月季背离季节的重开。

“太好了。”宋之奇说,话语中不无真挚,“比我想的要好得多,或许要不了三个月就能看得见。”

“真的吗?”赵邯郸很高兴。

相比于两人,当事人却很平静。沈宁牵动嘴角,眼里没有笑意。他想了想这个五彩缤纷的美好世界,不能说不留恋,却淡淡说一句:“没差。”

没差了。

“表哥,你这次来,只是为了帮我看病吗?”

其实沈宁也不想这么咄咄逼人,但如果他不显得强硬,以之奇的个性,还不知要多久才能步入正题。宋之奇是做惯了老好人,不太会应付这样的场合。沈宁小时候得到他不少照顾,不想让他为难,干脆由自己做这恶人,把话说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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