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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有桃花(3)

企图太明显了。朋友说,你刚吃过饭,我执着地摇头。我似乎能感觉到饱满的青团里面活泼的豆沙馅在欢快流动。它们正召唤着我的亲吻。

他说。好吧,我去给你买。要几个?

我伸出一根手指,喜笑颜开的说,一个。

一个,一个就可以了,一个小小青团,一口咬下就能牵连起我童年所有的温暖。我不是要吃,我要的,只是回忆的味道。

我的外婆是个厨艺很拙的人。她做家常菜很好吃,可是做点心就基本不会。为此我很失意,因为得不到,益发坚定了点心比主食好吃的信念。馋嘴的习惯,对美食的贪恋,大约就是那时孕育的吧。我的记忆中,她米糕做得好吃,和面的时候往里面加了甜酒。蒸出来,撒上一小撮桂花,还没出锅就闻到甜香四溢。好幸福的味道。

再有就是青团。早上从河边摘来嫩艾糙。那时候没有榨汁机,就放在锅里蒸,加入一点石灰水,直到蒸烂了。小时候没有耐心,长大了才懂得,等待和被等待都是很奢侈的事情。无论是人,食物,还是物件。你等待它起变化,最终成为你要的那个样子的过程是很悠长的。缓慢变化的过程中,你的心也在悄悄起伏,微妙的起了感应。

蒸好之后,要拿细白的纱布小心包起来,仔细的过滤掉叶渣,我对这种安静的仪式特别着迷。看清汁一滴滴流进碗里,凝聚成一小碗精华。那被包裹丢弃在一旁的艾糙,又让我觉得难过,惋惜。它就好像是为我牺牲了,而这一小碗绿水,就是它一生全部的眼泪,人的眼泪是透明的,植物的眼泪是有颜色的,藏着它还没来得及对我说的秘密。

外婆在忙碌着,做青团要准备馅料。猪油的,豆沙的,芝麻的,山楂的。馅料的香味,变化多端的白色水气迅速转移了我对不幸的艾糙的悼念。我喜欢吃豆沙和山楂馅的,这两种味道都浓郁清淡,游刃有余。猪油就太油腻了些,芝麻又稍显浓稠,霸占着味蕾,好似不让你记得不罢休,我喜欢情深却不那么痴缠的东西。

正文 《世有桃花》:跋(2)

要洗干净手。手心残存一点湿意,糯米温柔地覆盖过来,将馅料安放在里面,像安抚它们睡去那样温柔地掩藏起来,温存的搓揉。我最喜欢这个过程,一个年少时的我,被允许踊跃参与的部分。

看似轻松,却要用心。不可放多,不可放少。也不可急躁。

生死之间的奥秘,人的一生都在参悟着。艾糙借着和糯米豆沙的媾和重生了。当它经历了水和火的洗礼,重生为碧绿如玉,芳香柔软的青团。

来年外公的忌日,我要为他亲手做一碟青团。也许就用桂花吧,我亲手种下的桂花。

暖暖的青团握在手里是故乡的明月,回忆的苍凉。

我不能忘记他老人家,但我甚少特意为他写下文字,将感情演变成文字的过程太伤人。我未曾刻意回避过。却不堪一再回忆的重负。我记得是外公教会我背第一首苏轼的诗:《惠崇春江晚景》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篓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我是在日本,第一次吃到河豚。是朋友请客,席间言笑殷殷。第一口鲜美的河豚入口,我心里泪如雨下。

我知他从未远离,他深藏在我心底。很多时候,忙碌的我,忙碌的以为自己忘记了。他会在某个深夜回来看我。

每一件细小的事情,只要和他,和我们的曾经相关,仍会牵连我。那天,我坐在临河的露台上晒太阳。坐在幼时才见的那种小藤椅上。

一直对太过喧闹的环境厌烦,对陌生人亦有隐约抗拒。但看见老人,心存亲近。

人在孩童时,生活单纯,性格未经磨砺,不露棱角,与人与己均无计较,及至年长,在千丝万缕,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中历练,渐渐锋芒毕露,棱角分明,惟有临到老来,一生所求所望差不多俱已到手。即使心有缺憾,却乐天知命。心态转为慈和。棱角又自行磨折消退。到此时,心境思想又是另外一番天地。

正文 《世有桃花》:跋(3)

他高高的身影,清瘦的面容,在我的眼前出现,在这么多人中间,我依然轻易的看到他,他看着我,伸出手。宽大,瘦,温暖,有力。我站起来,决定和他一起走。

南方的夏天,有充沛的雨水,每年如期而至的汛期。很小的时候,是很喜欢涨水的。觉得满大街汪汪浑浊的水,每个人都湿漉漉在水里奔来跑去,景象可爱而新奇。自己可以堂而皇之坐着木盆,在自家的厅堂院子里划船,玩的不亦乐乎。大人也顾不上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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