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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贯娘子(649)

看弟弟后退,胡有贵无奈,便一伸手想扯着他的袖子走,可胡有禄那袖子不结实,他什么手劲儿,一伸手便捞下人家一片袖来。

这是多少年?多少人穿过的老衣裳了?

胡有贵低头看着那片布,这东西惯熟,从前死人身上扒拉来回倒换,是扒一次浆洗一次,它最后便松散,总是这种朽下场的。

这衣的岁数怕是比有禄还要大了。

如此他看着弟弟严肃的问:“京官虽不好做,可是我记的他胡醇厚是南丰县的推官,推官虽小也是朝廷命官,是入流的老爷!

咱们圣上爷历来体面大方,正七品,月给八贯五百钱,年禄米九十石,衙后最少还贴补两百亩的禄田给他家里嚼用,他是推官,掌书记又协管诉讼,牙市里便是卖个牲畜立官契,他羊皮契纸上盖印,茶水钱也能整上几十文,便他是个清流,该他的过水一月也少不得三十贯的意思,如何就让嫡出的儿子,大冬日穿这样朽烂的袄子?”

胡有禄看看自己缺了半截袖的袄子,好半天才噗哧乐了,他对自己哥哥说:“哥,您怎么这样说话?我都,都吓一跳!”

胡有贵却盯着他认真问话道:“我问你呢,你便不遮不掩,好好与我说实话。”

胡有禄摸摸袖子有些惭愧,却早就习惯了,也不觉着委屈说:“胡推官年富力强,总是义薄云天。”

胡有贵讥讽:“哼,这是犯了老毛病。”

胡有禄摇头:“他吃了教训,早就不那样了,而今至多每月出去十文钱接济一二文,也学会探查一下对方需不需要帮衬,他才会出手。”

胡有贵却冷笑道:“狗吃屎,一坨跟一条没啥区别,自己的孩子还是照顾不到,却要在外挂个人皮,表示自己有人性!”

胡有禄站在那边笑,这都多少年了,他哥哥过的日子,他都过过了,也习惯了,更忍耐了,想开了,就加倍努力能让自己自在。

他不在乎,就笑说:“细想,其实谁都不易,我现在能来国子监,也是他的好处。一码归一码,你开头不指望也就不生这点气了,他上有老下有小,三个闺女俩儿子,翻身小娘找了一大一小,家里就乱成一锅粥,又一个赛一个的有心眼子,他自找麻烦,下半辈子都没有一心人与他好过。

除了这,人家又从战场背回俩残疾弟兄。推官一月是能抓挠二三十贯,可他家大业大,自己里衣都是补丁套补丁。”

胡有贵瞪他:“你倒是他的好儿子!”

胡有禄却上前一步:“不不,我不是他的好儿子,我恨他,他知道。”

这还算人话,生气便生气了,何必给那没心没肺的解释。

如此胡有贵点点头:“国子监的学生,朝廷有米粮贴补,你也识文断字,如何就把日子过成这样?”

胡有禄却噗哧一声笑了:“从前还好,这一年他那救命恩人的孩子大了,家里就紧凑,初一十五,阿爷阿奶就派人来与我哭,说,家里钱都被小娘管着,他们却想给我存下一些娶媳妇。我又能赚几个?呵,我这衣裳,其实是冬日当了家里带来的,换的这两套,都是当铺子里的老货,就难免不结实。”

胡有贵吸气:“你去当铺?”

胡有禄点头:“恩,我去,常去!换点米粮,肚里不慌就能静心读书。家里今冬的份例一直没有送,我就想,兴许以后也不会送了……又自他~他找到你,他就不太愿意见我这张脸,也不愿意问我这个人了。哥你知道的,内外两张脸,他里面那张是怯懦种。”

胡有贵眉毛一挑:“那两位老人家给你娶媳妇?我不信。”

胡有禄无奈摇头:“怎么可能是给我找媳妇,他们就是没钱花用了,又没脸出外面说实话,还总想端官老爷爹娘的富贵架子。 哥哥不要生气,老人家年纪大了,月月跟儿媳妇伸手便常被打击。兜兜转转,不过是想起我这个念书的孙子还能划拉几个,便月月派人来。”

胡有贵咬咬后槽牙:“那你就给?”

胡有禄痛快点的点头:“给!你们都没了,战争起了,灾荒来了,村里年纪小的就有的是换出去与人做肉羊的,可他们没换我,咬着牙带着我逃了,冲这一点我得给他们冬日里添碳买衣,钱财身外物,却哪有我的命值钱。”

胡有贵能说什么,只能哼了一声。

可胡有禄早就想开了,就笑着说:“我这些年没少读书,却也学了些道理,父父子子就是个倒立的过程,开始爷大,后来子大,阿爷阿奶早就招惹不起晚辈,他们手里无钱,便想从我这里刮些壮胆。

我更没指望他能为谁做主,不是坏人的人,往往最最可恨,你能如何?远着,离着,大家都松一口气。他这辈子能活着把那头顾好,就是我的福分,你不知道,他养着兄弟家孩子有三个,那两人在战场上救过他的命,他要给别人的孩子先贴补着把日子过起来,外人都知道,谁又不夸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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