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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夜啼(81)

景辞同景彦两个互看一眼,晓得父亲这一回是真伤心,双双都有几分无措。景辞连忙挪到二老爷跟前,抱住了腿认错,“阿爹,小满知道错了,真的知错了。阿爹别不要我,别再将我扔进宫里,小满日日想着阿爹呢,就盼着能有一日回府来守着阿爹。爹……你打我吧,关我去祠堂,让我去山上做姑子都行……可千万别说这样的话……”

景彦原本跪着发愣,这一时终于回过神来,也扑倒父亲脚下,“爹——你要打打我,是儿子不该,胡乱撺掇小满,爹可千万别气着自己,那儿子可真是无地自容了。”

二老爷抬脚踹开他,“你这没脸没皮的东西,还懂什么叫无地自容?我看你就算被世人骂的脚不沾地,也能一根身子挂起来逍遥。”

再看景辞,“你哭也没用,这事儿非同小可,不是你哭几句就能敷衍过去。笔润——请家法……”

笔润一早准备着,从匣子里取出一根三尺来长,一指粗细的红漆长棍。这是景辞太祖爷爷当年用旧的红缨枪上摘出的实心木头,长年供奉在祠堂里,专打不肖子孙。这玩意儿景彦早年间领教不少,并不比挨板子轻松。他着急,一连声求情道:“不成不成,爹,亲爹啊,这东西打下去可真要将人打坏了,小满娇滴滴的哪里受得起,就罚她跪祠堂抄经书,再不成让她三个月……不不不,半年不许出门,要么再让她绣花?横竖别拿这个,这个可疼死人的……”

“你滚开!”二老爷一把甩开这个碎嘴东西,沉着脸,对着景辞说:“我今日若不将你教训明白,便是对不起景家列祖列宗,更对不起你早逝的母亲!”家法抬得高高,二老爷望着景辞倔强的脸,一字一句恨道:“我问你,你认是不认?”

若说前一刻她还存着几分侥幸,这一时撞见父亲的痛心疾首,她便愣愣无言可对,只得咬紧了牙忍住泪,“这原就是我闯出来的祸,我一时发疯犯下的错,父亲要如何教训,我都认。”

她能听见棍子破风的声音,二老爷是恨极,一棍子抽在她背上,打得她当即就要疼得晕过去,那实木棍子落在身上没个声响,却是痛到了极点,要喊都来不及张口,已接上第二下、第三下。她咬紧了牙,眼泪流了满脸,却硬顶着一声不吭。景彦看得心疼,着急上火想也没想就扑过来抱住她,连带挨了好几棍子,二老爷打他可不似打景辞,手上还留着分寸,打他便是往死里抽,半点情面不留。

景彦这人也是牛一样蛮,疼到了极点,却仍替景辞扛着,求道:“父亲饶了小满吧,她从小到大给府里出过多少力,也就闹了这一回,父亲就看在以往的份上,功过相抵吧。”

两姐弟抱着哭成一团,打人的二老爷也红了眼,最后棍子都落在景彦背上,连带着为人父者恨铁不成钢的急迫与无力,扔开了手里这根不停挥舞的家法。

停一停,景彦也如同脱力,半个身子倒在景辞背后,还在问她,“小满,你哪疼啊?哭得丑死了。”

景辞一个劲摇头,扯着二老爷的衣摆呜咽着说:“我错了,真的错了……父亲,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二老爷重重跌坐在冷硬的黄花梨木太师椅上,一口气叹了又叹,无可奈何却又无法放手,“你怎么不想想,你一个姑娘家,若真是因着这个被退了婚,你该如何自处?罢了罢了,你自小便执拗得很,我管不了你。西院有个旧庵堂,你且去住上些时日,待风头过去,再看吧……为父拉下一张老脸,去给永平侯赔罪……”

景辞不敢多话,只得倚着景彦默默掉泪。这一场戏散了,二夫人撇撇嘴,恨又是雷声大雨点小,带着满心的愤懑不平,灭了灯休息。老夫人熬到这一刻亦是难得,梅仙站在c黄边试探着问:“要不要给六姑娘送些被褥细软过去?西院荒废久了,怕姑娘住不惯。”

老夫人道:“且等等,让着祸头子吃些苦头也好,免得他日兴起,再连累了府里。”

也没有什么情,也没有什么义,到头来一家人都是演戏,只不过有的人入戏太深,有的人隔岸观火,一一都是虚妄。

夜色正好,永平侯府被填平的定风湖已长出细小的花,攒出这新的一年春光繁盛。怎奈此夜难眠,书房内灯火通明,永平侯怒到极点反而笑出声来,自嘲道:“千算万算,未料到有朝一日竟会败在一个小丫头手上。真真可笑,可笑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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