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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夜啼(83)

天边是深深浅浅的红,宫城的红漆大门一扇高过一扇,雪白的飞鸟养在美人笼中,再等不来振翅那一日。

“陆焉——”皇后仍是皇后,万千之尊,进退雍容,虽尝败绩仍高昂头颅,全因输得起。

而陆焉不能输,一步错,满盘落索,他从来没有退路。

“微臣陆焉,拜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甩开官袍,俯身行礼,行云流水间半分不落,也不见狼狈也不见愤懑,平和从容,分明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劫后余生模样。

“你倒是个命硬的。”

“微臣身家性命全拜圣上娘娘所赐,不敢轻易折损。”

“话,倒是依旧好。只可惜不知这舌头还能活络几时,宫里头若真少了陆厂臣可就真真只剩下曹纯让那起子蠢货了。”

陆焉进门前先在舌底含过一分参片,这档口才勉强撑住,开口道:“再是如何愚钝,到了娘娘手里,也一样能点石成金。”

“陆厂臣这话中有禅意,本宫听不明白,还请陆厂臣指点一二。”她坐在金丝楠木高椅上,手中握着一柄玉如意,脱去了满头珠翠,宫灯下倒真如一尊慈善观音像。

陆焉道:“臣不敢,曹大人年纪大了,前些日子错办了差事本就难熬,如今又重病在家,司礼监日日事忙,总不能桩桩件件都去提督府叨扰曹大人,故微臣斗胆,请皇后娘娘拿个主意,免得司礼监秉笔空悬。”

“陆厂臣哪里是问本宫讨主意,是拿住了要害要挟本宫。你倒是好大的狗胆,真是脑袋在脖子上搁久了,活得不耐烦?”

陆焉坦然,打开天窗说亮话,“娘娘息怒,办事不利早早请辞,好过欺君罔上秋后处斩,说到底曹大人由娘娘一手提拔,他若犯错,死不足惜,只怕拖累了坤宁宫……”剩下的话不必说,自有考量,他只需等,等猎物上钩,自寻死路。

皇后怒极反笑道:“真真是个厉害人物,曹纯让那蠢货败在你手上是他时运不济。”

陆焉淡笑,将大礼双手奉上,“娘娘放心,娘娘忧心之事、忧心之人,臣既回宫,则必除之。”

三言两语间生意谈妥,一人退一步,各取所需。

皇后放下玉如意,起身来,一步步走到他身前,“陆厂臣预备找谁顶替曹纯让?或是陆厂臣打算向皇上进言,裁撤东厂?”

“微臣以为,曹大人义子,曹得意可担此任。”

这一句话出口,双双沉默,皇后但笑不语,而陆焉成足在胸。

她只差击掌,“好好好,好一个聪明剔透八面玲珑的人物,先前倒是本宫错看了你。”原以为不过是个卖主求荣的东西,巫蛊之事过后一脚踢开,他能如何?未料到还能再爬起来站直身,这一回胜负倒转,她未尝败绩但输得彻底。

叮嘱他,意味深长,“往后陆厂臣千万好好办差,替皇上分忧。”

他拱手,“微臣谨遵娘娘旨意,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行了,本宫也乏了,下去吧。”

待门关,一转身已换过一张脸,横眉怒目,恨恨道:“下贱种子,没根的东西,倒要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出宫时天已擦黑,月如钩,马蹄声嘚嘚,敲响寂寂无声的夜,孤独和凄苦无孔不入,他急迫地渴望着能够在此刻孤清的月下拥紧她。

世间最苦便是求而不得,近在眼前,却又如远在天边。

春山就坐在马车一角,同陆焉报备,“如今曹得意身边都是咱们的人,让他往东不敢往西的,若真让他领了秉笔一职,批红还不是都听义父?只不过,咱们就真放了曹纯让那老东西?”

“凡事留一线。”陆焉道,“再给他三个月好活,他这病,必不可拖过秋分。”

春山道:“小的领命,还有一事要禀明义父。”

双手合握在近前,一颗圆润唇珠滑过手中黄玉扳指,陆焉懒懒道:“说——”

“哥哥去了,如今义父身边缺个办事的人,是不是要再提拔起来?”

陆焉道:“往后事忙,你先挑着,挑好了我再看。”

春山点头,“小的一定尽心去办,义父放心。”又踟蹰,犹豫半晌才壮起胆子问:“义父,今日皇上那……信了么?”

他伸直腿,右手按在伤处,面容冷峻,斜斜勾起左边唇角,轻蔑道:“信也好不信也罢,再过得三五日,必叫他不信也得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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