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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恶之城(26)

这里是杨柳初春,雪后初晴,一应风光霁月的景趣。

做一次深呼吸,出了青山医院老旧破损的大门,穿过一片梧桐密林,热闹门市,清慡美人,满当当塞进眼球里,一阵眼花心乱,未饮酒,也闻风而醉。再向前路面越来越窄,一片挨挨挤挤的房产,仿佛聚拢成一只紧口布袋,进不去出不来,偏不让人看见,城市偏僻角落,有人挣扎在臭水沟里、垃圾堆里,瘾君子与卖春的姑娘聚集在此处,攒出一篓篓粗糙贫瘠的爱情故事,未有人肯代笔,写一首歌,他爱她,卖了血为她买海洛因,贪一时欢愉,醉梦天堂。

有鄙夷有耻笑,不错,陆满同文笑眉都在这里长大,带着洗不掉的肮脏与污秽。

难得今日贵客临门,三尺陋室,蓬荜生辉。

文雪兰就坐在自己的屋子里,一根接一根抽烟,毒瘾犯了,又没得接济,连出去卖的机会都不给,就让她熬着,苦苦熬着,在冰冷的地板上,一阵一阵发抖、抽搐,继而冷汗涔涔,连外套都湿透。

她还有最后一丝力气,要咬紧牙,做硬骨头,她也有能力戒。

一室一厅的屋子,站满了人。阿眉,文笑眉坐在家中满是破洞的棕色沙发上,只顾着哭,也不敢大声,憋在胸口,呜呜咽咽得可怜,身旁一溜高过门墙的打手,她不敢动,甚至不敢往母亲那里多看一眼。

余敏柔做十分居家打扮,平底鞋短大衣,细细看仍有一层底妆,假装出五十岁女人的好气色。这已不是二十年前她去赴一场鸿门宴,化妆造型花掉一整天时间,最终不满意还要发疯一切推倒重来,翻出名贵珠宝只恨不能挂满一身,可对方是空谷幽兰,眉眼成画,她却好比暴发户一般拙劣,无地自容。文雪兰的鬼牌是宁江心,余敏柔即刻溃不成军。

而今再不需要了,她唯一要做的就是缓慢而优雅地出现在文雪兰面前,静静看她一人演戏,丑态百出。

连讥笑嘲讽都不必要,对手成为地板上的一团烂ròu,早已不值得她多费唇舌。

忍不了了,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在撕扯,在发狂,快给她一针,打在大腿根上,一秒钟就到天堂。文雪兰往前爬,就要扑向闲来无事坐此观影的余敏柔,可惜关佛爷手底下办事的人做事不敢不尽心,已经有高壮男子一把抓住她枯糙一般的长发往后拖,如同拖一只牲口,还带着嫌恶,嫌这女人脏,千人睡万人骑。

文雪兰的痛苦无处发泄,四肢疲软无力,只有面部以上受大脑控制,于是破口大骂,“余敏柔你这贱货,臭婊&子,你迟早会遭报应的!还要报应在你那个贱货女儿身上,让她被人撕烂了煮熟了扔出去喂狗!”

余敏柔甚至不需要说话,一个眼神,已经有人上前去替她教训文雪兰那张无遮拦的嘴,噼噼啪啪的巴掌声响起来,应和着新年爆竹,旁人的快乐与自身的痛苦交织。从宁江心消失的那一刻起,文雪兰便再没有可以同余敏柔对抗的东西,可惜她到现在,天与地的悬殊摆在面前,才不得已承认。

余敏柔说:“你好脏,文雪兰,哦,不,是阿红,跟你多讲一句话我都觉得恶心。”

文雪兰的下颌骨还没有长好,又被人扇十几个耳光,一张脸扭曲变形,好似大风刮过的树,五官都窜逃到一侧,森森可怖。

阿眉止不住抽噎,终于扑倒在地板上,拉着文雪兰喊妈妈,就怕她下一刻就死去。至于首次晤面的余敏柔,她不敢看,也不敢听,这女人是魔鬼,就像她女儿宁微澜,温温柔柔说句话就把命夺走。

她们都是恶魔,该下十八层地狱。

再给文雪兰十分钟,余敏柔等来对方心痒难挠,放弃尊严放弃仇恨放弃一切,只求,“求求你,求求你,给我一针,让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求你了!求你了余敏柔!”

她无动于衷,文雪兰像狗一样爬过来,扯着她裤脚,一边说话,一边任血水和着唾沫往外涌,“我错了,我错了,余小姐,我再也不跟你争了,钱不要,孩子也不要,宁先生我也不要,我只要……我只要一针,就一针。我给你做牛做马,给你擦鞋,给你磕头————”咚咚咚一声比过一声,恨不得把头撞碎,以解苦楚。

但笑不语,余敏柔去窗边吸一口不沾仇恨的空气,在文雪兰绝望的期许中怀念往事,往事悠悠,往事悠悠。

那一年,宁江心对文雪兰不遗余力的赞美词句此刻清晰地绕过耳畔,他的温柔,他的宠溺,他的关怀与爱恋那一刻通通给了别人。而她成为名义上的妻子,守着空c黄空房,空荡荡妻子名号,冷冰冰财产,冷冰冰语调,文雪兰才是美好化身,是爱的凝结,梦想化身。她未曾问出口,十年前,谁为她画朝霞如雾,残阳如血,描绘秋水微澜,青山含笑,你说敏柔,我对你爱到无可言语,无形无状,每一张画都有你,每一张又都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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