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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南风(19)

嬉嬉闹闹,吵吵嚷嚷,已故的时光欢快如一首童谣,轻快而婉转。

转眼大雁南飞,枯叶如蝶。天亮的愈发晚了,晨起时四处弥漫着朦朦的朝雾,光线暗哑而昏聩,睡梦中的古城似披一层凉薄的纱,隐约着深秋的碎梦迷惘。

旭日初生,寒夜已死。

凌淑为她添一件夹袄,襟边袖口围拢一圈白色的狐狸毛,暖融融的鹅黄色外衫在这样萧索的秋冬时节里更生出几分甜蜜的春意,趁着她白玉无瑕的脸孔,犹似冬雪吹花魂,妙色天成之。

晨风刮得人脸上丝丝地疼,她跺了跺脚,一眼望见李慕的銮驾已至,连忙上前跪迎,“微臣顾南风叩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李慕穿得可就多了,一件紫貂大氅,里头还塞着件厚棉袄子,松松软软,瞧不出哪一层是ròu,哪一层是衣裳。胖胖的身子圆滚滚像颗球,大圆球上装一颗小圆脑袋,玉雪可爱的模样与年画娃娃一模一样,更像顾南风小时候喜欢的不倒翁玩具,只差脸上两坨红通通的腮红。

李慕扶她起来,“顾小七你不要每次都这样多礼,你自己累着不说,还连累朕每次都要弯腰来扶你。唉……这天气,穿得多了腰都弯不下来。你说,朕是不是老了?”

这叫什么问题,才过七岁的小娃娃同她说自己老了,他要是老了,太皇太后岂不是万年老妖怪?

她最终特别严肃地回了一句,“陛下特别特别年轻,真的!”

李慕拉着她跑进上书房,“得啦,你们都爱捡好听的说,朕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你摸摸这脸上的褶子,还好意思说倾国倾城,容颜不老?不怕朕治你们个欺君之罪?唉……最近腿脚也不好使了,到了冬天,哪都疼,弯弯腰都费个老大劲,老了老了,不中用了。”

顾南风囧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磕磕巴巴问:“陛下,您这都是跟谁学的?”

李慕任小太监来讲大氅解了,偏着脑袋,仿佛是在回忆,“太皇太后呀,朕每回去慈宁宫请安,一说好话太皇太后都爱这么回朕,唉,朕害怕自己说错话了呢,结果听姑姑同皇祖母说话,也是被这么教训的。朕还想从你这听出什么新鲜话来,下回好再回给皇祖母。”

老太太估计越活越回去,整天被哄着捧着,烦了,希望大伙进一步地哄她,又要故作矜持,表明哀家其实对这些阿谀奉承之言极其不屑,哀家什么样,自己心里清楚得很呢!哎,快快快,往死里夸吧。

女人从六岁到六十岁,估计都一直持续矛盾着。

“陛下不是说错话了,只是陛下拍马的力度还不够,需要好好加把劲,这么着,明儿再去请安问好,先把例行的一套说辞背好了,太皇太后若还不满意,便说您可是咱们大政第一美人,才高咏絮,仙姿佚貌,往前数三百年,往后计三百年,无人将出其右。等太皇太后听腻了,咱们再换别的。”汗,穿来七年之久,没来得及剽窃文豪大家,这会先嫖上凤姐了,不不不,剽窃,剽窃。

阿弥陀佛,凤姐不要托梦来找她算账才好。

李慕点点头,“甚好。朕听了都觉得浑身舒慡。”

不多时,程牧云这小崽子穿得灰白相间,像只纯种哈士奇,一下蹦进课室。狭长的眼睛亮晶晶神采飞扬,看得顾南风好像冲上去狠狠蹂躏一把——淫*荡的一天又开始了!

天气突变,大伙都穿得严实,周太傅亦是层层叠叠,裹得像个弥勒。都说冬天养膘,所有人仿佛都胖了一圈似的,脑筋也不好使,周太傅毕竟上了年纪,说着说着就要点地横倒大睡,在三个傻小子都佩服他站着也能睡着的时候,太傅大人尴尬地清清嗓子,自己也忘了到底讲到哪里,又不好意思问学生们,只好说:“今儿就写写文章吧,嗯,题目,不如就写写同窗情谊。让老夫瞧瞧你们都怎么相处的。”

太傅大概是……睡懵了一时想不出正常的题目来吧。

没办法,老师都发话了,学生们自然遵从,还是现场作文,顾南风仿佛回到了童年,窗明几净的教室里,老师的粉笔字,八开的试卷,前面男同学扭曲的脖子,随同在她笔下死去的无数条鲜活的生命——例如,为了博取老师同情,把自己编成单亲家庭的孩子,爸爸早就牺牲在和犯罪分子的战斗中,又例如,她莫名其妙只是为了作文增加素材而无辜死去的并且一次又一次反复死去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叔叔伯伯大姑大姨,再例如,为了跟风而将顾大成这只社会主义蛀虫变成勤劳辛苦但被自己女儿看不起的农民工,最后一定有个煽情无比的结局,“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父亲的辛苦,我在校门口大喊一声:‘爸!你就是我爸!请原谅我这个不孝女儿吧!’然后紧紧抓住顾大成送来的鸡蛋、糙鞋、被褥、脸盆、红背心之类。”诸如此类,多么囧囧有神又令人怀念的童年,外加血琳琳的,攥着无数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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