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睽违(76)

白香霎时变了脸色,直直看着青青,呐呐说不出话来。

青青放了她的下颌,扔掉那柄小团扇,又往亭外走几步,背对着她,言语森冷骇人:“婕妤娘娘自己不说,那就不怪本宫帮你做主了。”

便对两旁太监嬷嬷吩咐道:“捡着那碎了的碟子,划花了她的脸,闷死了,埋进后院的合欢树下。”

“啊,对了。”青青回过头来,眼若寒星,笑如春风,“披发覆面、以糠塞口,阎王殿上也教她开不了口。”

她看着白香惊恐的眼,笑容愈发甜腻,“小心着点办,别惊了归巢倦鸟。”

晚霞沉寂,夜,轰然降临。

腐ròu

腐ròu

【满雕栏宝砌,云簇霞鲜。】

没有噩梦,也没有不安与忐忑,青青安静等待,漫长孤寂的三天。

待到横逸松懈了些,她才求了程皓然,偷偷潜入天牢,去探奄奄一息的赵四扬。

天牢里阴暗可怖,薄雾似的浓稠的黑暗昏聩得令人喘不过气来。湿冷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夹带着腐ròu腥臭,薰得人几乎作呕。

里头传来那人沉闷压抑的声音,他缓缓吐着气息,哑着嗓子说:“劳烦狱卒大哥多点一盏灯来。”

青青止住了脚步,朝身后狱卒示意,她便停在晦暗不明的角落里,默默看着赵四扬蜡黄的满是胡渣的侧脸。

狱卒提了油灯递进去,赵四扬接过,道声谢,便置于身侧。

接着牢房中新添的灯盏,青青适才看清,那昏黄光晕下,一条化脓溃烂的腿,白森森的骨头被打折了露出来,一片淋淋的血ròu模糊。

青青抓紧了衣襟,狠狠揪着心口,仿佛能借此转嫁心中无可比拟的疼痛。

赵四扬看着自己的腿,平静地,甚至连呻吟呼痛都不曾发出。

在四月末尾,残漏凄冷的夜里,他静静瞧着溃败的残腿,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今夜无星无月,苍穹坠入广袤无垠的海面,伸展一片死一般的黑暗。孤灯的影子忽而晃动,像是死神在招手,来,来,睡吧,到我怀里安息。

黄泉路上铺满了血一般滚滚翻腾的曼珠沙华,一切美好甜蜜,接近死亡的甜蜜安详。

赵四扬拾起一旁碎裂的碗片,端了青青上回送来的,未曾饮尽的酒,将碗片洗尽了,俯下身子,皱着眉,细细挂着残腿上的腐ròu。

那ròu被割下去,仿佛就会激起牢底蛇虫欢呼,一窝蜂吃个干干净净。

青青已不知该如何对待,只得咬着手背,躲藏在无光的角落,吞咽了眼泪,睁大眼睛望着赵四扬,将他此刻轮廓深深镌刻,他坚毅的面容,他从容的动作,他不惧死亡的无谓。

碗片并不锋利,一刀割下去,烂ròu与好ròu仍连在一处,他便扯着那一片腐ròu,缓缓地,仔细地,一寸一寸割开。

血留出来,脓也留出来,统统沁入潮湿的稻糙之中。枯糙仿佛又逢春,茁壮生长起来,还开出一簇簇红白的绚烂的花朵。

他似乎有些累了,便放松一会,直起腰,仰头看着狭窄的窗,看着窗外暗紫色的广阔苍穹,怔怔出神。

青青无法确定,他想到了什么,她窥见他干裂了的唇边,一抹隐约美好的笑,仿佛刹那间,烟火盛放,姹紫嫣红都开遍,仰头看向同一片百花盛放的天空,她的世界绚烂无边。

他微微叹息,又低下头,抓紧了碗片。

青青的心猛地被抓上一把,然而,她于漆黑暗夜中,朝他阒然微笑。

他在想她。青青无比确定。

赵四扬又开始刮他腿上的腐ròu,单调的摩擦声回荡在这样缠绵的夜色里。不多时,腐ròu便刮得差不多了,他便将酒壶倒置,烈酒哗啦啦淋上去,顺着伤口流窜。

至始至终,青青不曾听到一丝呼喊闷哼。

隔着重重叠叠的黑暗,青青看见赵四扬镇静的脸孔,耳边唯有一阵一阵破瓷划开皮ròu的声音,她看着他,死死咬着手背,满口都是酸酸甜甜的血腥味道。

青青恶心着,痛恨着这个世界,她从不相信这世上有好人,但赵四扬出现了,他当是好人,但这个世界对不起好人。

青青最终是走了,无声无息,不曾留下丝毫痕迹。

这么多年过来,青青从未有此刻复杂难言的心绪。

赵四扬坐在肮脏腐臭的牢房里,衣衫褴褛,面容憔悴,默默刮着腿上化脓发臭的腐ròu。青青站在干净的角落里,穿着华丽衣袍,顶着娟丽皮囊,静静看着磐石一般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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