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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43)

她已经转头看别处,霓虹灯下,孤零零的影子,暗哑憔悴。

他闷闷应一声,便挂断了电话,她不回头,他也不言语。

最后听自己喊她,“林未央。”

林未央,林未央……

未央转过脸来,轻笑,一霎仿佛江岸有细小烟花一簇簇绽放,明丽而凄艳。

“手术安排在半个月后。”

未央一怔,随即释怀,恍恍然说,“好。”或者是,“知道了。”他居然记不清楚,只记得她侧过脸时,眼角未尽的泪痕。

心上一抽,酸涩且苦痛。

想要出言安慰,说别担心或不要紧,她却指着前方夜市,拉他衣袖,像讨要糖果的孩子,“去买那只兔子好不好?”

他顺着她的手看去,那灰兔子肥溜溜在笼子里乱窜。

这一刻他多么想为她做些事情,金山银山都可以堆给她,何况是一只兔子。想也没想便过去。

最终还是他会错意,他以为她小女孩心性,瞧那兔子可怜,忍不住要带回家去养,但林未央,还是许冲说,林未央出乎意料。

排挡的老板十分利索,三五下扒皮掏心,未央一眨不眨地盯着看,看那活生生的兔子变作血淋淋一团ròu,连叫唤都没来得及,死得痛快。

接着下锅去,椒盐爆炒,那炉火燃得旺盛,兔ròu都烧起来,看看就要流口水。

一盘干锅兔ròu摆上桌,未央说:“快吃,我还没吃晚饭。你呢?”

程景行看她眯着眼嚼着,不住说好吃好吃,嘴上活络着跟老板套近乎,夸得那老板笑眯眯,程景行又点两三个菜,老板说送啤酒,未央拍手,好划得来。

一盘兔ròu未央一个人吃大半,喜滋滋擦嘴。

程景行还在吃生菜,未央突然说:“我看了它很久,它在笼子里上蹿下跳,眼睁睁看一桌又一桌人饕餮,只能等死,哈!生不如死。”

她一滴酒未沾,却像是醉了,“不如死了好,死了干净了,再不想其它。”

“没有恐惧也没有孤独。舅舅,你说是不是?”

她红着眼睛问他,像极那只灰兔子。

程景行抿着嘴不说话。

猛然间被窒息的痛苦湮没。

林未央,林未央……

灾难

大约是江风吹得猛了,回到程家老宅,脑袋昏沉沉,一头扎进被子里睡昏过去,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梦里头处处长满绿油油的青苔,春天,雨才停,小巷子里走起来湿漉漉的打滑,巷口的白胡子老头穿着破了洞的汗衫,手边烧着小锅炉,铁铲子一下一下拌着,糖糊糊黄灿灿的又熔了。她跌跌撞撞跑过去,那小转盘已经飞速转起来,是小聪,两毛钱,他只转到个猴,老头儿的手动起来,白石板上糖浆作画,一小会,那猴子便活溜起来。未央掏一掏口袋,兜底了,她的梦想是转到一只龙或凤,只要运气好。

凤娇婶子已经抱着小聪回来,小聪手上的糖猴被咬掉了一半,上头亮晶晶的都是口水。而未央还在翻口袋,她去麻将桌子上拉拉林成志的衣袖,林成志翻一翻口袋,摸摸她的头,“留给爸爸翻本。”于是不再管她。

她没有那个运气,从来没有。

程景行应酬完楼下送帖子的人,等家人都散了,才换了睡衣推门进来。看她穿着牛仔裤就钻被子底下赖着,觉得麻烦,但看见了还是忍不住要管,三两下把她从棉絮里挖出来,衣服也不换了,直接脱光了塞进去,反正由他暖着。

关了灯,她居然主动贴过来,依着他胸口说梦话,模模糊糊听清楚几句,居然叫爸爸,原来小姑娘在想家,“爸爸,给我买,我想吃……”接下来反反复复又是那句,“我想吃,我想吃,爸爸,我想吃……”

他正要笑,心想林未央姑娘好大的胃口,两小时前一整只兔子下肚,睡觉了竟还在想着吃的,摸摸那小肚子,鼓囊囊的,莫非是无底洞?一愣神,胸口上湿乎乎的,不料她在梦里急得哭出来,两条腿在被子里乱蹬,耍赖似的喊着,“爸爸,我饿。妈妈,不要不给我饭吃,我再也不敢了!”

她做了噩梦,泅水似的挣扎,他听得心上一抽一抽,她小时候受过多少苦,这些年怎么过来,他竟是一片空白,除却最初在龌龊地里相遇,他什么都不明白她。而现下只能揽过来,抱紧了,黑漆漆的夜里,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只有一层一层盖得严严实实的乌云,他一下一下拍她的背,耐着性子哄着,“乖,都给你买,都买给你,乖孩子,别哭了,想要什么都给你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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