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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44)

未央晕乎乎的,一小会便消停了,还是埋在她怀里,脸蛋上尽是泪痕,长睫毛上还挂着眼泪珠子,晶莹剔透。

他挪一挪身子,睡平了,发觉她紧紧攥着他的胳膊,两只手环住了贴着胸藏着,生怕一眨眼不见了。他心软,低头去亲亲她,却听见她小声喊,“爸爸。”

他无奈了,再有别的心思,简直就像禽兽。于是拉紧了被子,拍拍她,想着就这么赶紧睡吧。又听见她说,“爸爸,别把我送走。”小小的身子,紧紧缩成一团,挨着他,靠着他,仿佛这一刻,他就是林未央唯一依靠。

他睁眼与黑暗对视,突然想摇醒她,跟她说话,说说话,说什么都没有关系,只想听听听她的声音。

回想起她喊舅舅时,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多么好看。

早晨醒来的感觉十分奇怪,天还蒙蒙亮,她已经能够看清楚他的脸,他的眼睛好亮,却又深邃如寒星一般。

她推推他,“你该走了,晚了又要跳窗,摔断腿怎么办。”

他不肯动,撑着头,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未央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不禁摸摸脸颊,问:“我是过敏还是毁容?你眼睛里都是探究,我可不会易容术,揭下这层皮,里头就是颅骨。”

程景行的拇指在她眉骨那道疤痕上摩挲,眼睛痴痴望着,像是入了迷,低下头去细细绵绵吻过,如面对挚爱情人,处处是如水一般的温柔。“跟我说说,这疤怎么来的?”

未央想也不想便答:“小时候贪玩掉沟里砸的。”

程景行在她锁骨上咬一口,疼得她吸气,还不忘威胁,“再不老实说,一会我可就咬别的地方了。”

未央怔怔望着他,满心疑虑,“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程景行终于没了耐性,朝着她吼,“我不就问个东西,你啰嗦那么一大堆到底说不说?不说今早上别想起c黄。”

未央翻个白眼,无奈,“我那年六岁,刚懂事,有一回……唉,不记得是打碎了东西还是怎么的……嗯,好像是洗碗的时候打碎了个勺子吧。王凤娇便指着我鼻子骂一通,其实我从小被骂惯了,老油条一个,只那一回,她说我跟我妈一样,是个狐狸精破烂货,将来要去窑子里卖,老了当寡妇死儿子。”

“真是,我居然把骂人的话记得一字不漏。”她笑一笑,带些浅淡嘲讽,侧过身去,背对他,“我那会儿吃错药,还敢据理力争,说什么我妈妈才不是狐狸精,我妈妈是城里人,你胡说,我要去找我妈妈。王凤娇说,你去呀,快点去,走半道被火车轧死,我也再不用多养个废物。后来我记不清了,大概是又顶嘴,王凤娇就领着擀面杖冲上来揍我,打得猛了,脑袋往前一推就砸在桌子角上,铁的,没瞎也没傻,就是fèng了三针,花了五十来块钱,呵呵——凤娇婶子可心疼了。”

又感叹:“真是奇迹,我居然没被打死。身上尽是一道一道的红印子,嗓子都哭哑了,话也说不出来。我爸跟她赔罪,王凤娇还不解气,又把我扔杂物间里饿了两天,那里头黑乎乎的都是蜂窝煤,还有蜈蚣爬来爬去,小腿上被咬了一口,好像挺疼的。咦,你知不知道什么是蜂窝煤啊?”

程景行懒得跟她废话,“后来呢?”

未央说:“也没什么了,快饿晕的时候,爸爸把门撬开,端了一碗白稀饭来,我当时也顾不上哭了,抢过来就一顿灌下去。小狗似的伸长了舌头,碗底都舔得干干净净。再后来爸爸又盛一碗给我,两三下吃完,还要,爸爸说,一下子不能吃这么多,等等,等等还有鸡蛋吃。我可高兴了,也忘了疼,跳起来就要吃鸡蛋。可是爸爸抱着我,用袖子擦我的脸,说我浑身乌溜溜的像个煤球,说着说着哭起来,他抱着我哭。那么一下,我突然觉得,鸡蛋也不那么诱惑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男人哭。他什么也没有说,一分钟或者两分钟,就擦一擦脸去厨房烧开水给我洗澡。

接下来再没有人说话,他贴着她的背脊,抱着她。阳光偷偷摸摸照进来,还是凄凄艾艾的颜色,一束一束将尘埃照得纤细可辨。她身上暖暖,像这天地里一片长青的叶子,冬日里慡脆刮辣地艳丽着,只是小小一片叶,却有一个无限的世界。

未央说:“我再也不要挨饿。”

他说:“再也不会,绝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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