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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59)

未央突然又三两步跑回,踮起脚尖,朝圣般轻吻他面颊,轻轻,略带些青涩年纪里鲜嫩得滴水的羞涩,依在他耳边说:“舅舅,我好喜欢你。”

待他回过神来,她已经走了,排着队进去,找一匹奶油色的马,像坐在一座奶油蛋糕上。朝他摆摆手,送啦一记飞吻。

他窘迫,颇有些不好意思,左右看了看,见人人都忙自己的事,无闲心来看他笑话,这才放心些,却仍绷着一张脸,维持长辈威严,对未央皱紧了眉头,完全不赞同她的露骨示爱,暗地里又有些欢喜,像女人,口是心非。

焦距已经调好,他从镜头里锁住她细致的青春飞扬的眉眼,心头一时间汲满了水,软软松懈下来,细细微风拂过,如她甜蜜轻吻,这正是春风沉醉的夜晚,心似蒲柳,月似穹钩。

忽而音乐想起来,尽是圣诞欢乐,远远看见有白须圣诞老人晃晃悠悠派送气球,原来已近圣诞节,想想,应当为她备一份圣诞大礼,她也许从未认真渡过平安夜,与他一样。

要对她说圣诞快乐,要在平安夜汹涌人潮中穿梭,要早早给餐厅打电话定位,还要挑好衣衫,不得太古板显得老了,带她出去像父女,也不得轻浮,全无男性魅力。

想想事情真是多,烦得很哪。

旋转木马缓缓移动,他按下快门,却只拍到她纤薄侧影,像是蝴蝶的翅膀,从哪一个角度看都是孤单。

两三分钟,骑着白马的小公主已经凯旋,重游故地,正朝他挥手,送还他一枚灿烂笑脸,他将那一霎那的怦然心动定格,红色的裙与黑色的发,星辰似的眼眸远处眺望,她是场中最美的邻国公主。他抬起头,亦回她微笑。但她却似忧郁,眉间隐隐藏着浓雾,化不开的伤怀,只是不停挥手,像是告别礼,永不相见的告别礼。

渐渐她已没了踪影,而他继续等待下一个轮回,那转盘炫目,处处是闪亮装点。一张张笑脸晃过眼前,他想是乱花渐欲迷人眼,是他错过她,而不是她猝然消散,于是再一个一个数过去,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人笑有人哭,一张张近似为同的脸孔,镜头被拉长,恍然如梦一般的游乐场,来来往往的欢乐人潮,茫茫众生中唯独不见她。

他第一个念头不是她逃跑,而是这不过小小cha曲,是未央小孩子心性,气他不肯陪她一起,于是藏进角落里,等他灰心丧气,一定兔子似的蹦出来,拍他肩膀,两只眼睛笑的弯弯,“看看,吓到你了吧。”

于是他等,站在原地,看一批一批人坐上旋转木马,看那匹奶油色小马换了一个又一个主人。所有人的脸都隐退成模糊的背影,他脑中悬挂着未央转身时最后一抹笑容,但四周无一契合。直到太阳落下山去,人声渐渐消弭,整个世界被按下静音,地底里却浮出一层又一层喧嚣扬尘,他的世界杂乱无章,嗡嗡都是人声,由远及近,吵吵嚷嚷不知在争论什么,他看见林未央嘲笑的脸,冷然的眸子,张开嘴说再见。

渐渐他才意识到,原来她就这样走了,连告别都没有。

不,有的,她留下告别吻。

他摸一摸侧脸,似乎还有她唇上余温。

香樟树树冠上,一轮红日正点滴消亡,烈焰烧过最后一程,最终湮灭在灰蒙蒙的夜幕里。

无人来,亦无人去,一切像是一场春梦,林未央从未存在过。

未央,林未央,变作童话故事里不忍杀死王子的小人鱼,化作玫瑰色的泡沫,消失在海平面上。

这是童话故事的结局。

未央在侧门找了一圈,只看见一辆黑色旧奥迪,宋远东在车里招手,笑嘻嘻,像贼子。未央连忙跑上前去,坐进车里,第一件事检查包袱,仍不忘拍拍他椅背,不耐地催促道:“快走,火车站。”

宋远东从后视镜里看她忙碌身影,莫说难舍难分,恐怕是满心急切,多一秒也不想待,“为你我冷落我家兰兰,而你居然问都不问。”

“兰兰?我怎么不知道你有孩子,私生子?”未央翻开钱包,里头证件齐全,那五十万几经周折已经入账,但除却银行卡与假证件,再没有多余东西。“现金呢?难道要我去售票厅刷卡?”

宋远东在衣兜里照了照,翻出钱夹扔给她,“兰兰是我新入兰博基尼,小名,可爱吗?”

“很好,很可爱,早十分钟到火车站会更可爱。”

宋远东忍不住抱怨,“你完全没有情趣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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