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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9)

“那又怎样?”未央晃着两条细长小腿,无所谓地笑,“我可不想被赶出家门。再说了,凤娇这么早死,我爸我弟谁来管,这烂摊子我可没兴趣收拾。”

算算时日,也快开学了。

这日子,真不错。

降生

霭霭云四黑,秋林响空堂。

始从寒瓦中,淅沥断人肠。

愁肠方九回,寂寂夜未央。

寂寂夜未央。

一九九一年九月二十三,窗外是被秋雨淋湿的夜,十三岁的程景行先生正读到张祜先生遗留诗句,湿漉漉的叶片与墨色的窗,一丝丝凉意袭上身来,他合上书,起身去关窗,尚在壮年的程谨言先生睁开眼,默默看着医院里空荡荡哀号的走道,待走廊尽头那扇老窗发出绵绵一声哀戚,方才侧过脸去,瞧见儿子程景行无波澜的一张脸,年轻的,却又沉稳老练的脸。

点一根烟,灰蓝的雾升腾,袅袅如烟,一点点不知不觉间弥漫了视线,模糊了世间轮廓。

“读到哪了?”这样没由头地,程谨言突然问出一句,视线仍停留在手术室外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

“愁肠方九回,寂寂夜未央。”十二岁的男孩子,声线细细,一如苍白面貌,散发异样纤细的美感。

程谨言低头,掸了烟灰,又是一阵秋意凉凉的沉默。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无休无止。

雨未央,夜未央。

漫漫长夜,手术室的指示灯终于熄灭,等待,程景行胸中躁动,莫名,从未有过此种悸动,眼看她怀胎十月,眼看她自酿苦果,有冷笑又有期待,抬头看,那白褂子男人走出来,于程谨言先生耳边低语,“程先生,是位千金。”

也不敢说恭喜恭喜,喜得贵子,那医生方也酝酿许久,这才挑出最谨慎言语,三两字交待,少说少错。

程家姑娘十八九产子,夜里凄凄凉凉,只得自家人守着,当中轶事定是许许多,不过碍着程先生面子,谁都不敢传就是。

听说是同小白脸混出个野种来,原来男人早有家室,卷了包袱早早走人,谁要拖油瓶?

听说那男人还是出来卖的牛郎,哎呀呀,程小姐好开放。

鞋底敲着瓷砖,趴趴走远了,时间点滴流逝,路人来来往往,说个故事便走,不停顿。

头顶白炽灯陡然间闪烁,程景行终于瞧见那小怪物似的小人儿,一张皱巴巴红扑扑的脸,花果山猴子一般,丑。

却又微微笑,不敢伸手去抱,只能戳一戳小小脸颊,沾染那些许的,少得可怜的所谓新生之快乐。

“寂寂夜未央。”程谨言的声音沉稳而温柔,仿佛欧洲大陆上吟游诗人,娓娓道来,短短一句,沾满醉人芬芳,“未央。”

“未央……”

孩子被护士抱走,程谨言却看着被推出来面色蜡黄的程微澜说,“可惜,不姓程,也不能姓程。”

叫来秘书,一阵子耳语吩咐,漏夜里将这小野种送回小白脸那方去,给了钱,打发了再不能出现在戬龙城。

匆匆,匆匆那年。

记忆依然模糊,程景行早已不记得那孩子出生时模样。

却又是秋雨绵绵的夜里,再提到她,原来还叫未央,只不过姓林,林未央。在临海小城,十六七小姑娘,念书或是四处游荡?

“把她找回来,她是诺诺最后的希望。”程谨言说。

程景行点点头,“事情已经安排好了,后天出发。”

见程谨言闭目不语,便起身来,“您早些休息。”临出门,又听程谨言吩咐,“无论如何,把人带回来,尽快。”

“我会的,一定。”

雨落,秋意凉。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中不能幸免,你听锣鼓喧嚣,四下吵闹,戏才开场,嘘,屏息,这男男女女情情爱爱,来来回回总是一个套路,没意思,好没意思。

第二日寻个机缘,话说要去汐川考察,手上三四个项目,随便拣一个声声说去那受海风侵蚀的小城镇里寻处厂址。这消息小小,却将汐川这小渔港振奋,副市长兴冲冲领人来,宾馆前头列队欢迎,这样大阵仗,争先恐后要把升官发财好机会抢下。

又瞧程景行这样男人,二十七八年轻又沉稳,一家子黑洗白的商人,坚坚实实台子撑着,再有一副细白好皮囊,眉目疏朗,温文儒雅,传说中所谓儒商,大约如此。

一路顺风顺水,风光无限,便又多许多骄傲,高处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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