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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0年暗伤(21)

雁柱箜篌柔美清澈的声音先起,似缓似急,仿佛在耳边独奏,又如在远山高弹。

大弦是秋雁的悲鸣,小弦是春燕的呢喃。

来来去去如风过耳。

又一道清亮的急弦,引出软软糯糯的江南小调。

声线仿佛被细雨淋湿,携一生江南梅雨的缠绵缱绻,唱不完半生幽寂,道不尽半世寥落。

莫寒提起裙角,轻盈地跳过丝带般蜿蜿蜒蜒的小溪,不经意间掬起一抹落红。

“人间四月芳菲尽”,或许有些人真如掌心零落的桃瓣,生如夏花,死若秋蝉。

她抬头看枝桠上星星点点的红,听竹叶与风的互动,还有那男子仿若悲泣的唱腔——“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

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

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

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不远处是高高的红宫墙,她仰起头,直到脖颈酸涩,才看到墙沿。

她轻轻地笑,长门,长门,长门是门外长长的宫墙,长门是心中一座隔世的堡垒。

她红唇开阖,与男子同和:“望中庭之蔼蔼兮,若季秋之降霜。

夜曼曼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

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复明。

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只有落花听见。

仿佛泪已盈眶,指尖却只触到眼角的干涩。

太久没哭。

雁柱箜篌奏完最后一个音,伶人各自抱着乐器退去。

他周身素白,跪在方形歌台中央,四周是翠绿的新竹,身前是耀眼的明黄。

他向他招手,像招来一只听话的小狗。

风将男人放肆的笑声带到莫寒耳边,她想捂住耳朵,但她不能,她一身浅绿,掩藏在竹林之中。

那个被称作皇帝的男人,正双眼通红地盯着他,似一只嗜血的野兽。

他右手捏着他尖细的下巴,仿佛要将他捏碎在手中。

他饮尽白釉莲花杯中的鹿头酒,左手抓住他发丝,低头狠狠攫住他毫无血色的唇,辗转反复,久久不放。

莫寒看见他干涩空洞的眼,还有顺着他光滑如釉瓷的下巴缓缓坠落的血。

直到太监提醒要去观稼殿观种稻,那明黄色身影才从视野中消失。

她走出竹林,站在他眼前。

他仿佛被抽空了,颓败地跪坐在竹木地板上,也不抬眼看她,只是空泛地对着地板。

莫寒捧起他的脸,用袖子擦他嘴角的血。

祁洗玉奋力挣扎,但她像是见了世仇,不顾一切地擦着,好像这样,就能擦掉一个人的过去。

她恨,恨这一抹刺目的红,白珪之玷。

这一滴血,是她乞求父亲施舍的日子,是她守在母亲c黄前的日子,是她四处求人借钱的日子,是她第一眼看到父亲高大的别墅的耻rǔ,是看着母亲出嫁的酸涩……他们,曾经那么相爱。

她终于停手,直勾勾地与祁洗玉对视。

她记得这双眼睛,她在镜中见过无数次的眼睛。

孤独,却又讨厌孤独;想爱,却又抗拒爱;坚强,却又软弱;冷漠,却又脆弱得不堪一击;自私,却没有什么可以自私。

风停了,竹叶不再唱歌。

太阳被山峰撕扯成一片一片,天边的云染上了太阳的血,月亮停止裸奔,套上太阳留下的霓裳。

莫寒深吸一口气,掏出一个青色瓶子,递给祁洗玉。

“止痛的,是酒。”

是宫里的长春酒,配上生州乌、生糙乌、糙拨、白芷各、细辛和冰片,曾经见中医院的爷爷做过,风湿痛的时候就喝一点。

对外伤,多少有效果吧。

“嗯。”他接过,不多话。

“怪了,我还以为你会说,‘哎,你少管闲事啊!’或者是,‘不需要你同情’。

没想到啊,真没想到。”莫寒双手抱膝,见祁洗玉依旧沉默,便继续自语,“哎,你不会是被我弄傻了吧?……其实,我觉得你是我的前世,真的。”“莫寒,我们不一样,太不一样。

人和人本身就是不一样的。

不要给自己找麻烦了。”

“祁,你的名字是祁吗?”“是,只有祁。”“祁,你像……我救不了自己,我想救你。”“你已经救了你自己了,而我,谁都救不了我。”祁洗玉摇摇头,自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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