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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离港(74)

没人为这十五秒新闻时讯驻足停留,八点四十五分早间新闻接近尾声,荷尔蒙分泌失常、神经紊乱的女主管又开始用一双细长眼办公室里扫射,雷达嘀嘀嘀,立刻就知道谁提早谁准时,谁还在楼下永华道蹬一双三寸高跟鞋追公车,谁今日走衰运,即将被骂个狗血淋头。

A字群紧得迈不开步,高跟鞋踩地面自己会发抖,左左右右摇摇晃晃要跌倒,温妍在律师行做半个月,今早终于忍不住对住个下水道井盖骂,“老处女,你冚家富贵啦!(注)”

地下城里穿梭的老鼠先生都拍胸口,好怕怕,现在的女仔好恶毒,开口闭口咒人全家去死。

要不是时运不济家道中落,要不是爹地嗜赌如命输光家产买祖宅,她好好丑丑也算船王女儿,再落魄不必同其他人一样,出来找一份工赚钱养家。

拿人钱就要受人脸,主管说一没资格说二,主管发火,只能低头听训,这半个月,她将一生眼泪都流光。

不由自主羡慕家中细妹,年纪小,只管读书,不必被大太扔出来自生自灭。

谁有生财大法,令她一夜暴富,折寿都可以呀。

同样一则新闻,傍晚播,同样是永华道,温玉却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石像一般立定在电器行红红绿绿招牌下。

二十一寸索尼大彩电双层凸面,机箱笨重,但胜在色彩鲜明,功能多样。

女主播顶一张棺材脸,代表警方邀请广大市民提供有效线索。

那位枪战中,唯一死亡的徐姓男子一九七三年生,祖籍潮州,暂居于本港外乡人聚集地。

徐千。

上周末温玉去池记茶餐厅探望晶晶,偶遇他时,除却眼角新鲜伤疤,他外表尚好,愤愤不平同她说,D哥才死多久?戚美珍一日没人叼就发骚,脱光衣服爬上秦子山的c黄,自封阿嫂,好风光,难怪人家都讲,婊*子无情戏子无义,D哥傻的,跟妓*女讲什么恩义。

温玉不答话,等一等,他独自叹息,“没人还记得D哥。”

而今,他已为他口中的“恩”与“义”壮烈献身,如有灵堂,还要为他挂“天妒英才”或“英年早逝”挽联,无不讽刺,不如挂“精忠报国”更恰当。

温玉心中不断告诫自己,她应当无比庆幸,两个月前的果断抽身,自己对自己挥刀,需要勇气更需要魄力,你需将刀刃磨得又快又利,再蓄足力一刀斩下去,顿时鲜血横流皮ròu翻滚也不必多看,反正伤口再狰狞,也总有愈合的一日。

前提是心尚在,未跟随这群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古惑仔全城叁十六条街疯跑。

你甚至不知他哪一日未归家,不是去夜总会鬼混,也不是去为大佬做大事,而是早已经被人装进麻袋沉海底。

她甚至感谢她自己,从此回归乏味、烦闷却平静无波生活。

四月时,汤佳怡收到人生中第一封情书,还未来得及看姓名落款,便开心到抱住温玉失声痛哭。

谁能想象世俗童话,丑小鸭也有变天鹅的一日。

少女的骨与ròu瘦下来,轻飘飘会随风走,眉与眼的鲜活是上帝杰作,灵气逼人,青春逼人。

她挨过午夜十二点,为半片土司哭泣的日子,得破茧成蝶,焕然新生的恢宏壮丽。

谁还记得“死肥婆”“死猪扒”是哪一位?

所有痛苦的丑陋的过往,都被一朝成功一笔抹去。

她尖叫,快乐地转圈,“我要去看他的电影,听他的演唱会,参加他每一场演出——”

王敏仪一旁泼冷水,“他要飞曼彻斯特你也一起?坐行李舱呀?”

可汤佳怡雄心壮志满胸口,豪言壮语出喉头,“等我拿奖学金……”

粉红□书落在书桌最底层,要等十年二十年后,人*妻人母翻回忆时,才找出来再细细读一遍,怀念的,也只不过是当时单纯稚气的少女情怀,而不是当年德信中学那个某某某,花三十分钟为我写一封错字连篇的情书。

温玉的轻松都由校园时光描绘,回到家,即便她在大太二太日夜cao练下练出一身少林武当功,也要被屋子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哭闹声、叫骂声震得头晕耳鸣,神经衰弱。

大太哭着说,最后一次替温广海还赌债,一百七十万,斩断一世夫妻情。

于是领全家大大小小收拾家当,遣散佣人,祖产祖宅低价典卖,换一叠钞票去填无底洞,换全家人住六十坪出租屋,四太袁碧云趁年轻,走得干净利落,大太要同一生死敌二太挤一间屋,剩下四姊妹住上下铺,你憎我我憎你,终有一天要似原子弹爆炸,蘑菇云升天,毁掉半个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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