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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狐缓缓,在彼淇侧(54)

作者: 闻今暮 阅读记录

尚光讪讪收回手,大拇指摩挲着袖沿,递过手绢,终是坐了回去,“这雪冰是我做的,夏日炎炎,冰食最解暑,我也只是会最普通的样式,没想到味道如此凑巧,竟然小书喜欢,那就多吃点。”

“多谢老爷。”尚小书接过手绢胡乱抹脸,待他再抬头时,眼眸又恢复清明,与刚刚哭得梨花带雨的判若两人,“扫了您的兴,只是我当真不会对弈,老爷莫怪。”

“不会对弈?不怪不怪。”尚光没追究,摇起扇子,扇扇自己扇扇他,却仿佛得知了什么天机,孩子似的开心起来。“这世间竟还有尚先生不会的东西?”

“老爷高看小书了,我一介书生,身世凄凉,没光宗耀祖,没飞黄腾达,更没惊天动地,奔波忙碌,只求肚饱身暖。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尚小书说得诚恳,看着重新摆棋盘的尚光,“能遇见老爷,公子,已是尚小书最大的荣幸。”

“著心何出此言?先生身上总有股疏离尘世之感,为人却温柔明媚,我倒是觉得你孤标独步,高风峻节,对此甚是欣赏啊。”尚光大笑着与自己博弈,“倒不如说,这种年纪还能相识尚先生这样一位淑人君子,才是老夫之幸。”

他举杯,他畅饮,他以茶代酒。

我吟诗,我谈笑,我含泪而尽。

一别都门三改火,天涯踏尽红尘。依然一笑作春温。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

阳光美好,天地为之灿烂。不急不躁,心情为之舒缓。尚大官和阿满在满草地跑着,闹着,笑逐颜开,欢天喜地。一拽,一放,最喜爱的韩信风筝高高飞上天。

尚小书眯着眼看着,浮出笑意,伸手拂风,生出无限感慨,“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得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尚光又下一子,黑白相应,好似阴阳太极,仔细一瞧,宇宙玄机尽数其中。他也笑,那光芒从人生背后一点一点参透,“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尚小书回头雀跃,随手拈起白子放下,“世人爱棋,人亦如棋,黑子如逆旅,白子亦是行人。”

尚光看着棋盘久久不语,尚小书永远不知道,他刚无心落的那一子,歪打正着化险为夷,还让原本处在下风的白棋扭转局面,一步登天。

尚光撒开黑子,笑叹道,“数人世相逢,百年欢笑,能得几回又。”

不远处,阿满在牵着细线,阳光照得亮晶晶,他奋力跑着,免得纸鸢落下,一旁的尚大官跑累了,悠哉游哉站着,扶膝倒头,再睁眼,天地都翻转过来了。

席地而坐的爷爷和小书到云端上了,脱离凡世,成了仙人,相互逗笑着,乐得花枝招展,棋盘上星罗云布,冰食面嘶嘶冒凉气,纸鸢往下垂着,摇摇晃晃。

说起来这风筝还是尚小书跟尚大官一起做出来的呢,就在几天前。

我在纱纸上细细描着这位百年前战无不胜的大军事家,小书在窗旁就着阳光粘起竹枝,我笑他年老,眼神不好,他居然罕见的没有还嘴。却说了让人毛骨悚然的话,“我们狐妖啊,一千岁的时候就要吃一个小孩,最好是七岁的童子,吃了以后才能成仙,我今年,啧,正好一千岁。”

做好纸鸢后他又说,只要把纸鸢放飞了就能忘记人间疾苦。

我当他又在唬我,明明这么好看的纸鸢一直留在身边瞧着也能忘却忧愁了。

尚大官直起身,心里突然有了主意。他跑了回来,一股脑给爷爷、小书、阿满塞了水果,大声喊起的誓言,响彻山谷。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在尚光、尚小书和阿满诧异之余,尚大官趁机右手牵阿满,左手拉爷爷,阿满又挽着尚小书,四人稀里糊涂的整整齐齐跪坐在地,面前一派鹤飞九霄,轻舟万重山。

尚大官看着掌中握木瓜、木桃、木李呆若木鸡的三人,嗤笑又郑重道,“今年今月今日,此时此刻此地,我,尚大官,与尚光、尚小书、阿满永结同心,结拜兄弟。青天大地,日月可鉴,永以为好也!”

回过神来后,阿满后知后觉吓得全身发软,哭丧着脸一句话都讲不出,自己怎么就被大逆不道了?公子再这样我行我素下去,迟早有一天要被他玩死的。

尚大官倒是满脸通红,喜气洋洋胜似过节,“阿满,感不感动?开不开心?不用说了,我都懂,你值得!”

尚老爷举起扇子笑说,“哪有跟自己的爷爷、老师、陪读结拜兄弟的,乱了三纲五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