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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囚牢之起(105)

后来发生的事情,更恰巧,巧得汪氏夫妇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才好。汪顾上大学那年,汪爸爸得了尿毒症,如不换肾,时日无多,如果换肾,有没有合适的配型那都两说,仅仅高昂的手术开支就足够令一家三口陷入举步维艰的困顿泥潭。汪妈妈怕汪顾担心,并没有将实情告知,但没过多久,汪顾还是从汪爸爸日渐蜡黄的脸上看出了问题,成天郁郁寡欢。汪爸爸第四次去医院做血液透析时,院长亲自把汪妈妈请到了办公室,询问汪爸爸是否有意接受手术,并明确手术费用及肾源皆已到位,只需家属签字即可。

“她为我们安排了很多事,我们应该感谢她,”汪妈妈和蔼地望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师烨裳,指指她心口的位置,言语中并无责怪,“不知道,她现在还好吗?”

师烨裳笑着低下头去,看着自己摊开的左手五指,原本无名指根深刻的戒痕,早已消失,“她…不在了。”

104——蝇——

七月半,未成年人本应在享受畅快淋漓的暑假,参加一些名存实亡的义务劳动,为祖国做些力所能及的贡献,可是端竹这个未成年人,还得被校方逼着参加全国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的赛前重点培训。

以她的学知水平,其实大可不必为任何考试操心,属于丢给她本书,让她自己去啃,啃完考她就好的机械学生,但校方秉承“教师是学生在通往知识殿堂大道上的领路人”这样一个容易误人子弟的原则,要求所有尖子生“自愿”留校,补课到八月。

郝君裔也无奈,奥赛赛什么不好偏偏赛数学,她倒霉催的,入校任教时明明全科任选,她硬选了数学,这下好,要命了不是?她最最盼望的暑假算是不彻底奉献和谐校园建设伟业了。

中午一下课,她依旧埋着头急匆匆往寝室走,超过二十八度的气温中,没有空调的地方她一刻也呆不住。回到寝室,门一关,她干的头一件事就是打开空调,把自己扒光,扎进浴室里边洗澡边等端竹给她送午饭来——罗丫丫死活不愿意补课,跟着祖父母去旅游了,端竹害她磕伤过那颗视若生命的宝贝脑袋,她便有了名正言顺使唤端竹的理由。

为了不让端竹打搅她美妙的沐浴时光,她干脆把寝室钥匙给了端竹,每次端竹打回饭来,如果敲门没人应,便说明她在洗澡,直接开门进去等着就没错。

今天也不例外。

端竹捧着食堂的盛盘,鞋尖在门板上踢了踢,里面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她只好把装着饭菜甚至汤水的盛盘放在走廊的水泥围栏上,掏出钥匙来开门。

“郝老师,我来了。”端竹踢上门,把盛盘用报纸垫着,放到郝君裔的书桌上。

郝君裔在浴室里洗得正爽,听见她喊话,只应了句:“啊,坐!”便又继续专注她未竟的剥皮洗骨流程。

五分钟后,端竹又看到了那个揉着一头湿发,穿着黑白两色趴趴熊半袖睡衣,懒散地笑着从浴室里拖拉着沾水橡胶拖鞋走出来的人。

“丸子,今天的课没问题吧?”

自打端竹害她伤了头,她便不再于私底下唤端竹姓名,改称其诨号“丸子”,好心情的时候,称其雅号“章鱼丸子”,心情非常好的时候,称其全号“章鱼小丸子”。

“没问题。”

“没问题下午你就不用去上李老师的平面几何了,赵老师说你去上课她压力大,放你半天假,给你门禁批条,你爱干嘛干嘛去,就是要注意安全。”郝君裔饿狼一样坐到书桌前,拿起扭曲的薄不锈钢铁勺就往嘴里塞饭,连端竹这种“无保户”家庭出身的孩子日久天长也觉出难吃的食堂饭菜,她却吃得津津有味。

佳景学校常年采取全封闭式校园管理,除了一些公休假日,住宿生想出校门,必须有班主任开出的批条,同理,任何人想要进入佳景校园,亦需要寻访对象的班主任或生活老师知会校警值班室方可放行,当初林森柏就是看准这点,才不惜牺牲升学率,把端竹送进佳景,以保证她的安全。

郝君裔吃完饭,抽张纸巾擦擦嘴,大笔一挥,签了张门禁批条,告诉端竹务必在晚寝灭灯前回来,她要查房的。端竹乖巧地接过批条,说了谢谢,收走盛盘,临出门时没忘提醒她在头发没干透前不能睡觉。

“知道啦,啰嗦的丸子同学。”郝君裔摸摸半干的头发,又摸摸自己的肚子,挥挥手,送别端竹,又穿着拖鞋沓拉沓拉走进浴室洗手刷牙上床睡觉。

这位邋遢懒惰的郝老师与盛昌集团里威仪八面的董事长全然不似,但她过得很开心。

……

她一觉醒来,将近下午三点了。

下午茶有昨晚在校门口买好藏进冰箱里一元人民币两块的鸡蛋糕和郝爸爸随比郝爸爸官阶更高的高官出访友好邻邦时特意给她搜回来的蓝山。从床底下拖出一台锃光瓦亮的专业咖啡机,插头顶上不知道打哪儿冒出头来的一个排插电源,灌水,三分钟煮好一壶咖啡,她心满意足地去翻那个同样藏在犄角旮旯里的小冰箱。

郝君裔将装鸡蛋糕的塑料袋凑近鼻子闻了闻,猪拱食似地叼起一块,喝口烫嘴的黑水,“唔…美味。”她仰头感叹人生无限好。

谁说好咖啡就得配好蛋糕或者好松饼?以她郝君裔多年吃嘛儿嘛儿香的经验,只要咖啡好,吃什么配都美好!五毛钱一块的蛋糕算什么?要不是那个打着“四块钱一斤”招牌的老太太因为最近暑假人流大幅减少而懒得出摊,她宁愿去吃老太太做的红枣发糕。

按学校的课程表,上午是她给学生讲代数,下午是赵老师给学生讲几何,晚上学生自由活动,想上自习的上自习,不想上自习的可以到学校机房上网玩游戏——对于尖子生们,学校的态度总是极尽宽松的。因为他们本身就有争强好胜的因子活跃于体内,一贯优秀的成绩不容许他们思想松懈。就这一部分学生而言,被人踩上头顶,那简直是不可饶恕的事情,所以在学习气氛浓厚的大环境中,无论给与这部分学生多大的自由,校方也无需担心他们成绩下滑,反倒希望他们能够劳逸结合,争取有好的精神状态和身体状态,早日实现“今天我以X校为荣,明天X校以我为荣”的无耻校训。

郝君裔喝完咖啡,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从现在开始到晚上十点是她的自由活动时间,她可以想干啥干啥,想逛哪儿逛哪儿。

可她想干啥…又想逛哪儿呢?

抬手看看表,估计这会儿林森柏那只醋缸已经回公司上班了,她塞起蓝牙,拨通咪宝的手机,打算跟她聊聊天。

“你好,哪位。”咪宝睡得正酣,声音里全是黏糊成一片的软糯,这令郝君裔轻易想起曾经两人在一起的日子,咪宝每逢在清晨醒来,总喜欢把脑袋捂进被子里,挣扎着不愿起身的情景。

“小筠啊,我是郝君裔,午饭吃了么?”这是废话,但却是最好用的废话。

咪宝在那头不知道稀稀疏疏做了些什么,做完还是一把支吾不禁的眠腔,“你怎么也问这个,烦死人…别告诉我你也打算让我辞职准备养我,我会摔电话的…”就这声音,怎么听也不像能摔得了电话的,撑死顶多是个丢。

“林森柏说她要养你呀?不错嘛,进步了呢,以前她跟君袭在一起的时候,恨不能让君袭替她包产包销了,她好端一身清闲,你果然容易让人产生保护欲。”郝君裔嘴角挂起一抹坏笑,环手胸前,翘脚上桌,面向天花板静等下文。

果然,蓝牙耳塞里立刻传来咪宝不耐的磨牙声,“我说,郝君裔,你找架吵呢吧?您老就不能高抬贵手,别哪儿痛戳哪儿?”

咪宝最烦人家把她当弱者,动不动就找个借口来保护她。

她钱隶筠到底是缺了只胳膊,还是少了条腿哇?那么多人争着要保护她,这不是活把她个健全人往弱势群体里推吗?如果她做了这么多慈善,献了那么多爱心还不能得到世人的平等对待,她真不得不知音体一番了:好心人啊,我该如何感谢你们为我撑起的一片有情天?无声控诉,千里尊严保卫之路血泪斑斑!

“得得得,不戳,不戳,我就看你变没变而已,真的,没其他意思。”在她面前,钱隶筠可能还是那个年轻气盛钱隶筠,但一物降一物,听闻林森柏的别扭气比钱隶筠同志更甚几分,那俩估计吵不起来,因为一不怎么着就开始打冷战了,而钱隶筠是最受不了冷战的,“我还想告诉你,今天华端竹可能会回去,你听着点儿门响,我放了她半天假,按说学校下午三点开小门,她要这会儿走,你算时间开门吧。”

“唔…”咪宝的声音,一听就是从枕头里发出的,“她知道密码的,不用开门。”林森柏总会忘记带钥匙,所以她干脆将家里所有的锁都换成了指纹密码锁,以端竹的记性,绝不会忘了密码是以日期倒序设置的,所以,咪宝完全可以放心地睡觉,不用担心别的事情…“等等!郝君裔,你说什么?你放她半天假允许她出校门了?!”咪宝猛坐起身,五指紧扣在手机上。

郝君裔对她突如其来的激动感到莫名其妙,只好摸着后脑勺老实回答:“是啊,干嘛?这是学校又不是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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