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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囚牢之起(106)

“你快让值班室把她拦下!她不能自己出门的!至于为什么我见面再向你解释!”咪宝说完,立刻挂断电话起身穿衣。

郝君裔难得见咪宝这副火烧火燎三魂出窍的样子,自然明白事态严重,抓起案头的校内电话就往校警室拨。应答的校警说标着“华端竹”姓名和学号的批条刚才确实收了一张,他们比对过学生证上相片就放人了,现在校门口往外看不见那女孩,可能已经走远,或者上车了。郝君裔草草交代校警,如果看到端竹,务必将她带回学校,同时让他们留意校门附近有没有异常情况和陌生面孔。

她边按下手机上的应急快捷键,边挂断座机通话,慌忙中,她只换了身普通的休闲服,连短袜都来不及穿便蹬上球鞋,匆匆跑出门去。

105——营——

端竹在佳景学校接触到的小世界,与在从前的公立学校接触到的很不相同。

公立学校与私立学校的区别,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学生群体的差异。当然,这并不是说公立学校里的学生一个个都出自贫民家庭,相反的,各个城市的重点中学里,往往汇聚了众多高干子弟与豪富子女。高升学率,高素质的师资队伍,悠久的学校历史,这些都是传统家庭极为重视的教育指标,无论官商,在对待子女的教育问题时,从来不敢掉以轻心,拉关系跑后门交赞助费早已是存在于各大重点中学,重点小学,乃至重点幼儿园里的潜规则。所以近年来公立学校里学生家境和成绩,均出现了两极分化的情况,相较之下,私立学校的学生群体要显得纯粹许多。

在中国,私立学校几乎是贵族学校的代名词。高昂的入学费可以换来舒适的生活学习环境,家长需要担心的,仅仅是教育质量而已。抓住这种缺憾心态的校长们,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一些成立时间较早的私立学校,除了提高各项费,以用于完善学校硬件设施,在挖角优秀教师和优秀学生方面,更是不遗余力,这便使得私立学校的升学质量节节攀高,乃至涌现出众多高考状元,奥赛冠军。

佳景学校的入学费,正常情况下是在入学时一次性缴纳五万,其后每学年包含住宿和学杂费用共计三万,初中三年读完,杂七杂八的东西加起来,不下十五万。高中部的花费则更加昂贵,几乎是初中部的两倍,普通家庭根本无法负担这样的费用,于是校内学生,不外富豪子弟与一些得到全免优惠入学的绩优生。

端竹是绩优生,所以端竹得到了全面优惠。可在这样的学校里,“绩优生”并不是一个光荣的名词。

有所谓一桶水不摇,半桶水晃荡,说的就是佳景学生之间的状况。

能够负担每年十五万学费的家庭,必定富贵,但富与富之间的差别,还是很明显的。

巨富的子女,一般倾向于出国就读,或入读全国顶尖的公立学校,从不屑于在这种浅薄的优渥中成长。小富的子女,一般倾向于进入本市顶尖的公立学校,因为六年四十五万的教育费用,不是每个百万富翁都舍得从腰包里往外掏的。于是乎,佳景学校里,大多是暴发户子女。什么做成衣的,搞外贸的,挖煤矿的,倒建材的…一水儿水儿都是这种家长。

暴发户最喜欢做的,无外斗富,暴发户子女耳濡目染,大多也热衷斗富,所以佳景学校里最为浓郁的氛围不是学术氛围,而是斗富攀比氛围。这位说今天我爸买了辆悍马H3,前天我妈又买了条爱马仕丝巾,那位说H3算什么,我爸的布加迪威龙要淘汰,车商推荐H3,我爸说太次不买,老爷子最近正头疼呢。爱马仕的丝巾我妈收全了,正等新款呢。

都是半大的孩子,斗起气来谁也不服谁。你吹的大,我就比你吹得还大。端竹每天都能看见同班男同学带来一本本名车目录,讨论哪辆车子更适合自家购买,也每天都能听见同班女同学指着时尚杂志上的某张图,将各类奢侈品的区别与共通侃得天花乱坠。

渐渐地,驽钝如端竹,也明白了一些事情。

咪宝常开来送她上学的车子,叫做沃尔沃S80,市价不低于人民币五十万,而那辆黑色的,曾经被骂做连残摩都不如的,由于底盘过低以至用来运书都会令咪宝为难的车子,叫做法拉利612,市价不低于人民币五百万。她现在住的地方,也就是那间图书馆,其实是B城售价最昂贵的小区中售价最昂贵的房子,连她这一票对数字极其敏感的同学,都说不出它的确切价格,只知道它贵得令人可望而不可及。

端竹问过一个对豪宅名车很有研究的男生,法拉利612是不是不方便用来运书,B城最贵的那幢房子是不是图书馆。小男生不可思议地看了她一眼,半晌,很专业地回答:“612确实不方便运书,因为空间小底盘低,至于你说的那房子,肯定不是图书馆,听说是大老板自己留着住的。”

听完这话,端竹有些蒙,太多不解构成一张密密织就的大网,她一个对金钱毫无概念的十四岁孩子,想要将它彻底解开,谈何容易,再说,她也不能把全身心的精力都放在当侦探解谜团的事情上面。

林森柏和咪宝是好人——她想,她只需要明确这点,就足够了。

二零零六年七月十一日,下午三点整,端竹心无旁骛地拿着郝君裔给她的门禁批条,出了学校大门。她想回老宅子看看。

她有多长时间没回外婆的老屋了?一年?不,应该比一年还长些,因为林森柏和咪宝带她离开的那天,正好是初一期末考试的前一天,而现在,距离初三期末考试,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这一年中,她总有想回老屋的念头,但林森柏和咪宝都劝她不要。

“上次你家被砸成那样,连你也被抓了五个青印子,你回去,万一碰上他们怎么办?”林森柏每提起这事儿,总是咬牙切齿,像要吃人,可林森柏不知道,留在端竹脖子上被她看见的五个青印子,算得上那当天端竹身上最轻的伤。

端竹没有告诉林森柏去年夏天里,她经历了什么,她对林森柏和咪宝隐瞒了几乎所有关于那天的事情,因为她不愿让善良的人们为她担心。

她还记得,那天中午,天气还是晴好的。她吃完午饭,正逼着眼睛在背书,大敞着通风的房门却突然咣一声和上了。她睁开眼,只见堂屋里站着三个陌生人。

“请问你们是…”她话没说完,一个瘦高个子已经冲到她面前,揪着她的衣领,将她拉站起来,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抵到她脖子上,要求她不许喊叫,否则就要对她不客气。她以为自己碰到打劫的了,镇定地指了指自家四周,告诉瘦高个子她家是这一片最穷的,家徒四壁,最值钱的就是一张大床,并请瘦高个子高抬贵手,放过她。

瘦高个子冷笑一声,他身后的矮胖男人走上前来对端竹道:“端竹,几年不见,你连爸爸,”他指着他自己,接着又指向瘦高个子,“和舅舅了?”端竹觉得矮胖男人有些面善,他一说自己是“爸爸”,端竹立刻想起了童年记忆里,“爸爸”的脸。

“爸爸”道明来意,说只要端竹交出房产证,他愿意把钱分给她一部分,至于多少,要看地产商肯给多少。端竹哼地别过脸去,冷冷吐了两个字,休想。

传说是端竹“舅舅”的人,一把掐住她脖子,将她推到墙上,左手捂住她的嘴,右腿膝盖猛力在她肋侧磕了两记。端竹中午喝的是粥,反呕出来的,只有粥水。紧接着,端竹在泪光中看见一个尖嘴猴腮的女人在“爸爸”胳膊上拧了一下,让他上去帮忙。“爸爸”摆手道:“天热,一动一身汗。”女人骂“爸爸”没用,自己冲到“舅舅”身后,推开“舅舅”,让他按住端竹肩头,脱下当时市井妇女中流行的平底木屐,边用坚实的鞋底用力抽打端竹的大腿和腹部,边阴阳怪气地低声威胁端竹若不交出房产证,她便让个相熟的龟公过来给端竹“开苞”。

端竹用力忍住痛吟,咬着牙根死撑着不开口,女人打得满头大汗,终于累得受不了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哼,就这点儿小破地方,你还能藏得出花儿来?闭上嘴!坐床上去!你敢吭一声招来人,别说是你,来几个,老子捅几个!”“舅舅”胳膊上刺着花花绿绿的纹身,两刃的弹簧匕首抵着端竹后腰,逼她坐回床上。端竹按他说的坐好,从枕头边摸出奶奶的骨灰缸,忍着痛将它搂在怀里。

“舅舅”是奶奶的儿子,他只是穷疯了,却没丧心病狂到连刻着自己亲娘名字的骨灰缸也抢过来砸掉,毕竟砸毁死者的骨灰容器,是要受冤魂纠缠的。

邻居们听见端竹家砸门撬柜的动静闻声赶来时,肇事的三人已经没有了之前偷偷摸摸的沉着,他们开始大声叫骂着发泄胸中淤积的愤恨,就像三只被困在窄小牢笼中相互紧挨着转不开身的野狗,只能靠嗷嗷叫唤来重塑威严。邻居中有不明情况的,站在门口放大了胆子问端竹发生了什么事。端竹担心“舅舅”裤兜里的匕首会挥向好心的邻居,只好笑着摇了摇头,说他们是她的亲戚,在找东西而已,没事的。这时的端竹,甚至想到了正沉湎于温柔乡中无法自拔的林森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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