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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囚牢之起(146)

这间房子说是办公室,但其实算得了一个没有厨房的小一居,因为设计者将它设计成办公用途,所以办公区域比隔临的卧房要大上许多。由于打算让端竹久居,邝水瑺差人把它的主次调换,无需打墙,只要把书房盖成卧房,卧房改成书房即可。女人的智慧有时不可估量,设计师建议重新做一个书架摆到新书房里去,因为旧的这个太大了,会占了新书房一整面墙,邝水瑺不同意,她让人把旧书柜平移过去,结果一面墙的书柜拆开挪到曾经的卧房里,当作背景墙一样使用,居然分毫不差,美感与实用性倍增,令整个新书房又漫出一股书香味来。

郝家君字辈不是每天都会回到老宅里食宿的,为保全各自私生活起见,他们各有居所,但距离老宅均不超过三公里,可如果工作不是很忙,他们依然会尽量回家吃午饭,“顺便”睡个午觉。

有从小养成的习惯打底,大概再舒服的公寓别墅也比不上隐藏在半坡地上这座幽静的老宅睡得酣畅,于是回家午饭不是目的,午觉才是。也许有人会说,回自己家睡嘛,多好,反正也不远,何必非回父母家。可有一种需要必须被关注:晚上睡觉时有个人被自己搂着或搂着自己是件很惬意舒服的事情,因为时间长。可午觉就这么个把钟头,身边多个人真不是什么好事,自己一张床安安静静霸着睡最好,其他人一律退散,无论你有多爱她。

父母身体还好,也不算太老,这就是郝家君字辈三人最大的资本,想在哪儿吃在哪儿吃,想在哪儿睡在哪儿睡,任性自在没人管,不用掐着指头算父母还有多少日子。

下午郝君裔醒来的时候,已是将近四点,拉开窗帘往后院里看,邝水瑺和老管家正在岩桌旁教端竹如何立、坐、起、行。

倒霉孩子,我们受过的罪,你也得受一通……郝君裔颇有些幸灾乐祸地感叹,走进浴室洗脸洗澡,清醒完毕刚要走出房门,郝君袭却来了。

郝君袭进她的房间,从来不知道敲门,郝君裔少年时就曾被她免费参观过半场她与咪宝的床戏,之后几次三番抗议也无法改变郝君袭的恶习,或者说是刻意而为之却被伪装成习惯的恶趣味,于是只好作罢。

“老大,妈说今晚要去爷爷家吃晚饭,是真的吗?”郝君袭也是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头发上还滴着水。但是她这副刚收到风的样子装得很不成功,因为邝水瑺一直在院子里,总不可能为了通知她在哪儿吃晚饭还特意从院子里用手机给三楼的她打电话吧?

“你要不想去就说有公事好了,费不着那么像模像样地来问我,你以为我会帮你挡事?”咖啡,咖啡去哪儿了,“你见我那罐咖啡了吗?蓝盒子,上面缠着绿丝带。”

郝君袭走到藏在吧台下的小冰箱前,赤着脚踢了踢冰箱门,“上星期你自己放进去的。”郝君裔挠挠头,扯着自己的小辫子弯腰去取咖啡,“我只是担心你能不能把小朋友调教得能在爷爷奶奶面前不丢人而已。”两个老特务眼光都很毒,特别是胡敏,社交场上混了几十年,你摸摸鼻子她就能看出你心里在想什么。

郝君裔不认为自己有担心的必要,自顾拿出咖啡豆放进手工磨粉盒里,咯咯哒咯咯哒地磨,边磨边用眼角去瞄郝君袭,“老妈教着呢,估计再半小时就收工了。那孩子从小没人管,她外婆只教了些表面的东西,可她一板一眼地去落实,除了呆些,身上几乎没有坏毛病,反倒比一些被家长教咧巴了的孩子强,这叫可塑性。”素净的白纸总是比染泥的污纸易于作画,有些孩子受了太多不良影响,劣迹斑斑,又不愿听教导,脑子里乌七八糟的东西不少,教起来会令人觉得无力。

“四婶那张嘴呢?你打算怎么处理?平时对你已经冷嘲热讽了,现在加上端竹,我看她现在肯定在研究怎么把小朋友谑个白骨森森。”郝君袭坐到郝君裔床上,伸一个大大的懒腰,扑通,又像没睡够似地倒在了郝君裔未被叠起的散乱绒被上,郝君裔床上的趴趴熊被她抓了一只来蹂躏,捏捏爪子,捏捏肚子,最后干脆把它盖在自己脸上,跟自己天生的高鼻梁有仇似地用力往下按。

说起郝君裔的四婶,那是个失败到被狗嫌弃的人。除一张北大的博士文凭之外,哪儿哪儿都不适合进郝家门,可郝君裔的四叔也不知那天是不是吃堵了,居然在毕业典礼上对她一见钟情,于是就此成就了一段比艳照门还丑的丑事。

按说,北大不应该出些才女艺女秀女之类的吗?再不济,也得出些圣女烈女贞女嘛,怎么说也是文科状元济济的百年老校呢,咱国家丢不起这人哇。

可郝君裔的四嫂和啥女都不沾边,偏是比兰花姐姐还早的第一代国产极品女。今儿个谁谁谁单纯啦,明儿个谁谁谁幼稚啦,谁谁谁又对人生看不透啦,谁谁谁又背离了做人的原则啦,总之是跟她八竿子打得着的打不着的她也能管上一通,还美其名曰帮助别人看清生命的真谛。结果混得无论谁谁都能一眼分辨出她是吃饱了没事打孩子玩儿那型。偏也不知道是郝连思的问题,还是她的问题,两人结婚二十几年,只生出块叉烧来,一身是病,榆木脑袋,自以为是也就算了,还特别能离家出走。这不,自己的娃儿打不得,那就打别人的呗,于是郝家君字辈里就没剩哪个未被她染指的干净货,连罗丫丫看见她都绕道走,说是不想被她那一股子八婆味儿沾了身。

郝君裔本是君字辈里藏得最深的一个,平时能不露脸就不露脸,可就这样她四婶都能抓住她大龄未婚的事,每见都会她耳边念叨婚姻的好处,什么少年夫妻老来伴啊,多子多福啊,老病床前靠孝子啊……是以一逢此君,郝君裔心内便会生出万千感慨,恰如一江泔水向东流……

“端竹,这还真是个问题,那家伙呆得要命,不知道能不能招架得住。”郝君裔懒洋洋地咬着辫尾的黑水晶,眼看浓墨般的咖啡液慢慢滴进杯子里,“看来我真得亲自给她上堂政治课了,你去地下室把那本垫桌脚的书拿来。”

郝君袭问:“是那本古老哲人流传千古一臭万年的《反八三十六计》?那底下可垫着两本呢,拿错别怪我。”

郝君裔答:“废话,学这些个东西难道还看那本《论语》啊?”

143——咱——

对一个成长在富裕与欲望中的人来说,钱,是数字,不是东西,而对一个成长在贫穷与孤独中的人来说,钱,是东西,不是数字。所以当邝水瑺对端竹说今后不用再担心钱的事了,她想买什么只要开口就好时,端竹脑子里出现了一个东西,一个大一点的骨灰盒。

殡仪馆伯伯送给端竹的骨灰缸太小,那年外婆的身体烧化后被炉膛车推出来,车板上那几块大些的骨块很难从骨灰缸口放进去。火葬场的工人给端竹一个碾盅,告诉端竹没有任何一具尸体从火化炉里推出来便是完完全全的一抔灰,多少会残留些骨块,这些骨块需要由家属动手碾碎,如果有家属害怕触及这些或不胜悲痛,可以加些钱,让火化工帮忙碾。端竹没钱,只好自己动手碾,碾到一半的时候哭晕过去,火化工看她也碾得差不多了,便干脆用锤子将最后一大块骨头敲小,替她一铲一铲装进骨灰缸中,拍醒她,告诉她可以带外婆回家了。直到现在,端竹外婆的骨灰缸摇起来还会叮当作响,端竹觉得,那是外婆在朝她抗议房子有些窄,活动不开筋骨,所以她一直盼着能赶快找到工作,赶紧给外婆换个大些的骨灰盒。

天刚黑下来的时候,罗丫丫放学了,因为要去曾祖父那儿吃晚饭,她索性让司机将她送到离曾祖父家比较近的二爷家,顺便抢一眼先看看虽然名义上不是,但实际上已经可以被称作她“表姐”的华端竹。

“郝君裔,你脑袋里什么时候能多一根女人的筋啊?”罗丫丫一进门就背着手走到郝君裔和端竹面前,站定,指着端竹,像模像样地开训——十六岁的女孩子,不是小大人,而真的就是个大人了,“明知道今晚要去老爷爷家你还不给华端竹准备礼服?”

郝君裔摸摸鼻子,看着比自己矮半头的少女,答:“穿校服不挺好吗?你看,你不也穿着校服?很美的嘛。”

“你是真忘了还是装失忆?今天是老爷爷和老奶奶七十五年结婚纪念日!白石婚!全中国都没几个!我的礼服在车上,马上就去换,你们是打算出门了吧?我看你怎么办。”说完,罗丫丫接过司机递来的礼服夹,白了郝君裔一眼,轻车熟路地走向玄关边的衣帽间,关起门来。

在一旁的邝水瑺突然想起什么似地一拍手,对郝君裔惊道:“呀!还真是忘了!今儿个农历十一月二七!”

郝君裔扶额,发出一声华丽丽的哀鸣:“惨了……”

郝耘摹与胡敏于一九三二年一月四日成婚,是年男三十,女二八。

从那时起,两人每年都会在阴历十一月二七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庆祝结婚纪念日,今天是他们携手生活七十四年后的又一个崭新开端,两位加起来足有二百零八岁却还能携手步林荫,共饮白兰地的老人发帖邀请了一众亲朋好友,打算当众表明各自对八十年橡树婚的渴望,并期待亲朋好友能够将最真挚的祝福亲自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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