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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囚牢之起(145)

之前她听说郝君裔要收养端竹,心里自然高兴,因为郝君裔早已对家里表明了性向,大抵这辈子也不会有孩子,收养一个懂事又孝顺的,她也可以不用担心郝君裔孤独终老。她唯一觉得不如意的地方就是十六岁的端竹有些太大了,等郝君裔七十的时候,端竹也有五十多,如果郝君裔能收养一个八九岁的孩子,那就最好,不用换尿布喂奶,不用教说话写字,回了来就可以接受“再教育”,就算顽劣一点,她相信凭她多年的育儿经验,应该差不到哪儿去。

幸好端竹这娃娃是人见人爱而且一眼就爱的,贡丸脑袋看起来就有股子很好欺负的怂包气质,五官端正秀气淡雅脱俗,小鼻子小嘴大眼睛,眸子尽是少女独有的清澈和单纯,身材除了瘦点儿平点儿之外没什么可挑剔的,整个人就是一朵春半桃花,看得人心中不由生出一丝糯糯的甜,最特别还是她那无拘无束的笑容,在现在社会早熟的孩子里,几乎已经找不到了。

郝君裔瞧邝水瑺又习惯性地扯着小美女嘘寒问暖发花痴,自己闲着没事干,便信步走到父亲身边,与老爷子对视一眼,低声问:“爸,你觉得怎么样?”

老爷子点点头,面上仍旧严肃,开口即是端得四平八稳的板正官腔,“她本人,和档案一样优秀,是个可塑之才。”

郝连事为官几十年,形形色色的人见了小几万,以过往为鉴,练就的眼光自然毒辣,人才不人才,相面便能相出八分,剩两分,履历一摆就清楚。至今为止,从他手里挑出来的人,在各个岗位上一放一个准,几乎没错过。然而近十年来,随着年纪变大,他的口味越来越刁,已经很长时间没赞过谁了,是以此时他肯将如此评价给予端竹,就连郝君裔都觉得惊讶。

“那么大点儿娃娃就能看出道道了?”郝君裔转头看着正被邝水瑺缠得脱不开身的端竹,“老爹您赶紧传授一下经验,我今后得用的。”

孩子向自己学经验,没有哪个父母会不乐意教授,更何况是家里最有登仕潜质的孩子要向为官的父亲讨教识人之道,这便令得郝连事像是看到了下一个吴仪似地倍感欣慰,“识人,一看眼,二看手。这孩子与人谈话时眼睛富有灵气且眼神专注,说明善于倾听,每个眨眼的时机刚刚好,又显得沉着冷静,同时年纪轻的人视线很难长久聚焦,但她没有,她的视线不会胡乱摆动,这就说明心无杂念,更容易产生一种安定的谈话氛围,对管理者来说,这点尤为重要。只有在希望别人说的时候能让人说尽说透的管理者,才可以更好地把握事情脉络,进而归纳总结。”

“再来,你看她的手,”郝君裔顺着郝连事的话去看端竹的手,“有些人习惯两手插兜,这是不自信的表现,我看她的手刚才一直垂着,没有那些小动作,很好。现在你妈握住她左手,她便把右手盖到了你妈手上,这种事情小孩子一般应付不来,她却亲密得很自然,可见她心理素质不错,这种人不惊不乱,可以出得了大场面。”

“政坛是靠计谋和手腕讨饭吃的地方。瞧她样子,应该很机灵,你说她背书背得好,今后讲起话来肯定能按套路走,假以时日,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的功夫不会弱,至少也比丫丫那不分人前人后的孩子强,就是……”郝连事迟疑一下,大手摸着下巴上短短的胡子茬,似乎有些为难的样子,郝君裔从来沉得住气,他不说,她也不问,直到他总结好要说的话,再开口道:“就是这孩子看起来有些呆,得想办法让她尽快成熟起来。”

郝君裔一听呆字就想笑。由于没有过多地揣摩端竹的面相和内心,端竹在她印象里,就是大脑袋,细溜肩膀,麻杆一样的手和腿……要不怎么说汉字是象形文字呢?华端竹往那儿一站,就是个明晃晃的“呆”字呀!你看,像不像?像不像?

今后盛昌要是预备搞个什么新锐楼盘,就叫它呆呆社区好了,因为她可以请华端竹去做免费代言。印着端竹全身照的广告牌一打出去,端竹的呆象肯定深入人心,再瞧端竹那副出气筒的样子,有良心的市民们真是不买都难呐!

“端竹,来,见见爷爷。”邝水瑺将端竹带到郝连事的面前,拍拍她的肩。

端竹先给郝连事鞠了个躬,接着勾起她抹蜜的唇角,脆声道:“爷爷您好,能见到您我真开心,希望不会打搅到您休息,因为郝老师说您平时很忙。”

郝连事难得一次在陌生人面前露出真实笑意,他摸着端竹的头,慈祥地答道:“爷爷见到端竹呢,也很开心,打搅什么的就不要说了,今后是一家人,你要是每天都肯回来打搅我和你奶奶,我们会更高兴的。”

讲惯了场面话的郝连事,这回说的倒是一点儿不虚。郝家君字辈的孩子们,不知怎么地,有一个算一个,从娘胎里就带出了鬼精鬼灵的妖气,一家人同桌吃饭都遵从餐桌礼仪食不言,可吃完饭,到了该聊天的时间,孩子们又借口工作或学业繁忙作鸟兽散,即使有一两个肯陪父母谈谈家长里短国际大事,口气又都斟酌得像在发表就职演说,丝毫没有一家人的融洽感。现在端竹来了,这个单纯的娃娃多少可以弥补一些他们在亲生子女那儿失去的东西,让他们的晚年生活变得更“家”味儿,想来……应该还蛮妙的,不枉他为了这件事亲自出马,找那些个局长院长们喝茶。

而端竹这头说的也不是假话。由于从小与外婆一起生活的缘故,她对老人有种从骨髓里突突往外冒,挡都挡不住的亲切感,每次见到林森柏家那两位活泼的老人都会令她挂念好长一段时间,现在郝君裔家这两位看起来凶凶,但其实和善的老夫妇给她的感觉又有些不一样,至于哪儿不同,她想不太明白,暂时只能一语敝之:因为他们是郝君裔的父母,所以才会不太一样。

142——够——

端竹有个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习惯,话少。她不说多余的话,因为她脑子里总是在转一些理论性的东西,而那些东西要总结起来很难,就算写在草稿纸上也得至少花几天,她写都写不出,更别提说了,所以她选择不说。郝连事话也少,因为他的家训便是说多错多,加上几十年来官场沉浮,一句话说不好就有掉脑袋的风险,于是他干脆不说,能不说就不说。郝君裔小时候话挺多的,但那只对咪宝,自从与咪宝分手后,她的话越来越少,现在除去正经谈事情的功夫以外,她也不太说话,如此这般,饭桌上只剩邝水瑺一个语言能力正常的,但她有话也不对这三个闷葫芦说,加之同为高干子弟出身的她深晓食不言睡不语这个道理,咸鱼茄子煲做得有些咸了,她的话还是留到吃完饭后到厨房去说的好。

按理,这样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饭桌该是何等阴森恐怖的存在啊?换个不愁温饱的人,你就算请他天天吃山珍海味鱼翅燕窝,条件是让他在这种饭桌上吃一辈子饭,恐怕也没有人会答应吧?这哪儿是吃饭啊?这不是好莱坞十大酷刑里那啥,关小黑屋吗?

可有个人形呆字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她就那么沉默着埋头吃吃吃,直到一碗米饭吃完才想起自己忘了夹菜。再抬头,发现郝家三人都在用奇妙的眼神看着她,郝君裔甚至张嘴含着半口米,忘了嚼。

“嗯……”端竹无辜地环顾那六只眼睛,放下碗,摆平筷子,笑。

郝君裔匆忙吞掉嘴里的东西,不可思议地问:“丸子,你喜欢吃白饭的吗?”

端竹笑得灿若桃花,却回答:“我忘记夹菜了。”

邝水瑺本来被端竹惊得不行,但一听郝君裔口无遮拦地把端竹叫成丸子,急忙插口圆场,“小裔,不礼貌,哪儿能人家像什么你就叫人家什么。”

郝连事和郝君裔难得默契地一齐发了个不雅的声音:噗……

……

中午照例是午睡,郝家人就像都是从不睡觉会死星来的一样,每天与枕头的缠绵要超过正常人许多。郝连事因为公务繁忙,中午只睡了不到五十分钟就被电话催走了,可邝水瑺还在睡。郝连事临出门的时候,郝君承郝君袭兄妹俩刚好同车返回,一个个打着哈欠朝父亲问过好,便都上楼回到各自房里去呼呼。

端竹对睡觉没有很大的热情,郝君裔告诉她如果睡不着就到临着卧房的书房去看书,上网,看电视,总之爱干什么干什么,仅要不打钉子不砸墙就行。端竹说既然大家都午睡,那她也午睡。砸砸嘴,郝君裔没说啥,只摸摸她的头,让凡事不要勉强,勉强没幸福。

郝连事一家住的的房子很大,三层一露一窖,前后院,一口井,两个门,典型是战后收缴的法式大洋房。前后院里种满了植物,爬墙虎、九里香、宝荆花三者合力将围院铁栏缠得密不透风,端竹从楼上看下去,只能看到一片绿油油的叶墙上开了些黄橙橙或紫嫣嫣的花。

冬天里的花?此时的端竹还有些想不通为什么严寒和冰雪都没办法把它们压下去。

邝水瑺给端竹安排的房间就在郝君裔隔壁,原先是个空置的办公室,像这样的办公室,这栋大宅子里二楼一间,三楼一间,郝连事的在二楼,三楼这间因为没人用,便一直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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