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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囚牢之起(167)

“一块也不行,你没看她下午吃了一堆慕斯蛋糕呢?”郝君裔的筷子指向郝君袭的鼻子,“坐好,不然我打电话给你家熊T,顺便告诉她你下午吃了一整个六寸的慕斯蛋糕,然后你就等着指头被扎针吧。”

郝君袭嘴里原本是在用各国语言骂闲街的,一听“熊T”两个字立刻“咯”地变哑,朝郝君裔吹胡子瞪眼半分钟,最后只能认栽地坐回座位上,埋头去吃自己面前的清水捞青菜。

“君袭,你下回想吃糖醋排骨,告诉我一声,我用代糖做。”邢晴笑着安慰郝君袭。她也爱吃甜食,她知道不能吃甜食的痛苦。

郝君袭听完这话,高兴得差点没跳起来。

一把搀住邢晴的手臂,眼角泛着白光瞥向郝君裔,她先是欢天喜地地朝邢晴道了谢,随后便阴阳怪气地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姐夫’就是好,哪儿像某些人,书呆子,冷血动物,长手长脚的大猩猩!”

郝君裔身材随奶奶,手脚修长,一米七五,但五官随爷爷,鹫目鹰鼻,峰眉薄唇。很少有人像她这样浑身上下都靠隔代遗传的,唯一能让郝连事把她当女儿而不是妹妹的有力证据是她那柔细的头发,这点随邝水瑺,好歹也有了个“爱情结晶”的样子。郝连事的三个孩子中,就属郝君裔身材条件最好,郝君袭虽然也漂亮,但漂亮得不像姐姐那么出格,也就是没有漂亮到能让人眼前一亮的地步。于是从小到大,郝君袭一生姐姐的气就管姐姐叫大猩猩。

“大猩猩的妹妹是该叫小猩猩吗?”

郝君裔瞄一眼郝君袭,正打算夹块糖醋排骨给端竹,却发现端竹碗里已经有了一整个鸡腿,邢晴还在往端竹碗里塞青菜,一副生怕端竹营养不良而死的样子。

及近七点,郝君袭的熊T骑着拉风的二八大侉来接她回家,端竹也该把下午拉下的课补上了——郝君裔之所以能不慌不忙地带她去买车就是因为下午端竹要上的是由邢晴任教的礼仪课。

“端竹,好好跟你大Q阿姨学,争取为社会主义四化建设做贡献。”郝君裔打开电视看新闻之前心不在焉地对着端竹的背影叮嘱了这么一句。

礼仪与两个文明建设兴许还有点儿搭尬,但和四化建设是一毛钱关系也没有的,邢晴在路过郝君裔时顺手巴了她脑袋一下,让她严谨些,别把端竹带沟里去。小孩子学政治多不容易,背死背活到头要是弄个概念混淆答了错题,那得多冤枉。

邢晴根本想不到端竹脑袋里的政治概念比郝君裔这个专门搞党政的人还清晰。郝君裔有回刻意将两次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搅和在一起说,硬把她往阴沟里带,可她连书都不翻便把郝君裔驳了个体无完肤,从那以后,郝君裔便全然放心地在她面前满嘴放炮,偶尔忘了这个方针,那个政策的还可以让她提供语音搜索服务。

“端竹,你应该知道我教的是礼仪吧?”进了活动室,邢晴关上门,让端竹坐到椅子里。

端竹乖巧地点头,手上还拿着圆珠笔和笔记本。

“我想知道你从你钱阿姨那里学了多少东西,”邢晴在端竹面前的书桌上摊开原有教学计划表,上面按日程满满当当排列着各种名目的内容,“我跟你钱阿姨是没法比的,她的专业知识丰富而扎实,我和她虽然是一所学校出来的学生,但自问无论理论基础还是实践经验都与她相差甚远,所以她教过的东西,我就不再教了,你只需要按她教的去做就好。”说着,她递给端竹一支马克笔,让端竹划掉计划表上没必要再讲的内容。

说起来,咪宝也是个冥顽不灵的学究派,一般大人教小孩礼仪只会告知在什么情况下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怎么样做最好,实在不行应该怎样对付,照常理,大人们都会善意避过“仪表礼仪”、 “联会礼仪”、 “应酬礼仪”之类会令小朋友觉得艰涩的概括性名词,以防小朋友听着听着就跑了神,就算顺口说出名目,也不会说得像她那么系统,那么深入,那么巨细靡遗,有时候靠说的不足以将各种关系表达清楚,她还会拿出纸笔画下结构图,附带文字说明,往往几个小时下来,那张纸上已是大标题套中标题,中标题套小标题,小标题套小小标题……总之是能怎么复杂就怎么复杂,要多枯燥就有多枯燥。

偏偏这世上有什么样的马桶圈就一定有个合适的马桶盖来配它,咱们华端竹同学还就好这一口。凡是知识,你讲得越系统越枯燥她就越听得津津有味,似乎她的脑袋长了来就是装这些条条框框的。此乃天赋。几乎所有认识端竹的大人都会达成一个共识:她日后就算再不济也可以轻松谋到一份目录编辑的差事。

“除了这个,咪宝阿姨基本都讲了。”端竹放下马克笔,亮晶晶的大眼睛对上邢晴眼内泄露疲倦的血丝。

邢晴一看,仪表、餐饮、交往、会话、应酬、出行、联会、生活,八大项礼仪被端竹划掉七项,只剩“出行礼仪”四个字孤零零地在一堆红线中保留着自身清白,而其下的九小项还被划掉了“乘车礼仪”、“行走礼仪”和“乘电梯礼仪”,可见咪宝对端竹的礼仪教育精心到何种地步,几乎所有端竹目前能用上的礼仪,她都教过了。

“哇哦,”邢晴故意夸张地发出一个没有实际意义的感叹词,但端竹还是发现了她眼中浓浓的失望,由于靠得近,端竹还“顺便”发现了她脖子上两块颜色即将褪尽的红痕,她用哄小孩的语调对端竹说话,殊不知这个小孩正在用审视嫌疑犯的目光看她,“小竹子真厉害呢,已经知道那么多东西了。剩下这些个咱们花半小时就能讲完了。”

合起敞开的笔记本,端竹出人意料地摇摇头,从椅间站起,口气诚恳地对邢晴说:“大Q姐姐,如果礼仪课的任务只有这些,留到明天再讲好吗?您很累,需要睡觉了,您的瞳孔收放已经变得迟缓,再熬下去,您的身体会垮掉。林小姐就是累垮的,咪宝阿姨很心疼。如果你累垮了,郝老……郝君裔也会心疼的。”

邢晴听了这话,很吃一惊。因为既要忙自己的工作,又要负责郝家一票小鬼的礼仪教育,她确实已经有两天两夜没合眼了。但她每每精神不济时都会仔细用妆遮掉脸上疲倦的痕迹,正常人很难分辨出她是否熬过夜,没想,今天却被一个刚认识的小鬼识破了。

“没事,上半小时课不碍事的,”邢晴勉强笑道。无论什么借口都不能耽误工作,这是邢晴在咪宝那里学到的第一课。可邢晴不知道现在咪宝为了林森柏,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得翘几天班,她唯一谨守着的工作原则,如今只剩了最基本的“不迟到不早退”而已,“郝君裔不知道我熬夜,一会儿我回家睡一觉就好。”

端竹像是没听见邢晴说的话一样径自将桌上的计划表按原有折痕折起,放到一堆资料顶端,再将琉璃镇纸压在上面,“不是的,郝君裔知道。她一会儿如果不送你回家就会留你过夜,不会放心让你一个人开车回去的。她那么懒,又已经换了睡衣,应该会留你过夜才对。”

邢晴猛然回想起几次郝君裔留她在这边过夜,都是在她熬夜之后,于是她对端竹的话,便不得不信了。“说起来……你怎么会对她这么了解?我认识她半年了,知道的都没有你多。”

知道邢晴准备采纳她的意见,端竹便不想再浪费时间,走出活动室大门之前,她简明扼要地回答邢晴的问题:“因为我在学的,是她曾经学过的东西,我在做的,是她曾经做过的事情。老爷爷说她装傻充愣一级棒,让我也学着她点儿。可我本来就傻,大概正是因为这样才会对她了解得更快一些。”

164——居——

晚上九点,咪宝准时熄灭房间里的灯。林森柏正抱着钱小筠在床上看文件呢,虽然床灯还亮着,但她的眼睛不能适应突然变暗的光线,呼一下,她又半盲了,“啊呀呀,开灯啊,开灯!看不见字儿了!”瞎咋呼,她其实还是能看见的,就是费点力而已。

“少废话,睡你的觉,九点了都。”咪宝用毛巾擦着半湿的头发,身上不是惯常的浴袍,而是她因嫌麻烦而极少穿的绸面吊带睡裙。

林森柏把那些电子文件打印稿往床下一丢,用钱小筠的脑袋遮住自己的脑袋,闷不做声。咪宝还以为她胃疼呢,赶紧问她要不要吃些颠茄片止止疼。“不是疼,是肚子饿……”她双臂环着钱小筠,右手在钱小筠盖着苏格兰小短褂的肚皮上拍拍,好像是钱小筠肚子饿一样。

经过上消化道气钡双重造影检查,医生发现她的胃里有一个不算严重的溃疡面。本来院方意见是让她再做一次纤维胃镜检查的,但她坚决不肯,打死也不肯,肺炎稍微好转便着急着要出院。因为胃镜检查比较痛苦,咪宝看她惨白惨白的小脸,可怜兮兮的表情,自然也舍不得让她多受一份罪,医生说不查也可以,但回家得养着,并嘱咐林森柏少吃多餐,可以的话最好将日常一天的食物分为六餐摄入,如果有条件还可以分为更多餐。

李孝培从医生对病人负责的角度出发,劝咪宝说服林森柏接受胃镜检查,或者多留院观察几天。她是一月三十一日入院的,截止出院,不满七天,对一个重症肺炎病人来说,这个治疗周期已然经过压缩,要不是主治医生在李孝培的好言相劝下相信了她的后续家庭护理能够有效延续治疗原则,她打死休想在这个阶段出院。毕竟病人一旦入院,主治医生就有义务对病人负责。她要是死在家里,医生可要挨板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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