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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囚牢之起(171)

“员工的事他们拿来找我干嘛?收不收中遥的人应该由人事说了算啊,缺人就收,不缺人就辞,这有什么可商量的?”这是汪顾第一次全面接触兼并收购案,她想当然地以为收购就是大鱼吃小鱼的游戏,却不知道兼并和收购堪称“磨人双侠”,是所有商业行为中最最令人殚精竭虑的两种,特别当收购对象为生产与销售并存的长链条式企业时,人员归属乃是影响谈判结果的决定性因素之一。“让人他们去找人事负责人,告诉他们由人事说了算……”

“汪董,”叶婕翎打断汪顾的话,用指头戳了戳文件纸,指尖停在一行红字上,“这是人事负责人岑经理的批注。”

汪顾定睛一瞧,上面确实有行小字——岑礼杉:人事归属问题提交董事长定夺。

“让他们都上来吧,”汪顾叹气,觉得自己好生命苦,“我看看到底出什么事儿了,那么难定夺的……”她抓紧时间喝掉杯里那些不能当师烨裳面喝的咖啡,嘴唇差点被烫掉一层皮。

此次收购案的目标企业是一家名为中遥日化的老牌国企,这个收购项目,在师烨裳任内早有安排,预期是将中遥日化整体买断,以实现张氏资本重心由贸易向实业的转移。

由于对象是国企,资本运营部前期的主要工作当然是去撺掇中遥的管理层。按照师烨裳的说法,国企并不是国家的企业,只是充分享受国家财政支持,充分享受银行优惠待遇的企业。国企的所有者也不是工人,而是现任管理者。只要撺掇好企业管理层,买卖就好做了,这点,尤其体现在资产评估方面。

资产评估,评什么估?凭什么估?

厂房可以估,估吧。老厂子几十年的厂房了,就算是以解放初期那种备战标准建的厂房,有厚得像某国人的脸皮AK47加手榴弹都轰不穿的墙,难道还得论砖块儿算价值?如果能,那敢情好,拆了当古董卖肯定更值钱。

地皮可以估,估吧。师烨裳是搞地产出身的,她还不清楚这帐怎么算?有师宇翰零五年那波哄抬地价的浑水在前,B城公拍土地在堪称地产业黄金年的二零零六屡现流拍。那当时,师烨裳劝师宇翰拿出一部分资金高价拿地的目的就在于方便日后作价。反正土地可以开发,也可以抵押,实在缺钱还可以倒手再卖,资金流转并无太大妨碍。师氏零五年入手的土地某几块“恰好”在中遥日化的厂区附近,实打实地说,师烨裳看中中遥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中遥“恰好”在那几块地之间。你这边刚综合了建筑物重置价格、估价对象房地产净收益、地产市场交易价格、土地区位价格等资料朦朦胧胧不清不楚地合计出个数来,她拍桌子说不值,不值就不买。你信不信她?信她,地价就被打压到底。不信她,她是地产商,她采取报复性措施死压着土地不造房子光造地价,今后你还怎么卖?退一步,就算她不玩这些猫腻,零五与零六年地价不可同日而语,就算评估公司老老实实用周边土地取得成本估出来个价已然够她含笑接受了,更何况那些管理层是不会管土地到底卖了多少钱的,他们管的只是有多少钱进了自己腰包。

当然,流水线也可以估,估吧。一条流水线,就算还在超负荷运转,收购者说没用,管理层也说没用,那就只能白送。按流程拍卖?傻了吧?管理层想卖工人还不让呢。卖掉一条生产线就意味着让几十个工人下岗,工人分不到卖生产线得来的任何一分钱,通常都会大力反对,通常也只有在这种时候,管理层才会听从工人意见,无产阶级才有发挥作用的舞台,工人的先进性才能得到体现。收购者手里最好的筹码就是这些工人,只要价钱还凑合过得去,只要目标企业的管理层不提出反对,只要收购流程冠冕堂皇,只要解决好职工安置问题,国有资产流失多少都不重要,这点,与国企改革指导文件上强调的叽里呱啦是截然相反的,唯有真正的奸商才能做到真正的“以人为本”,空头文件出多少都只能起到“指导”作用,维持社会主义社会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才是国企改革的方向,凡是妄图破坏这种局面的人都应该被抓去刑场枪毙十分钟。

但是用就业名额换固定资产并一桩容易操作的买卖,这可是个技术活,需要多方长期配合的暗箱操作和明面上种种意在立牌坊的磋商谈判才能使商业利益和私人利益最终落到实处。收购方还没入局就嚷嚷着要“减员增效”只会让目标企业早早地由根基向上腐烂。如果职工闹得太厉害,很可能会无论过往地翻出管理层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丑事来,几封检举信打到纪委,到时,好不容易养肥的管理层垮了,该停职的停职,该双规的双规,收购过程被无限拉长,双方资源均被无利搁置,到头国企私企一齐亏本,不论国退民进还是国进民退都只会肥了银行,万一要再资不抵债,三方不落好,可就真应了郭先生那句至理名言:活该,死去!

撇掉员工空谈什么优质资产非优质资产,只会起到杀鸡取卵的效果。汪顾不明白。所以汪顾单纯地认为员工处置这种事应该由人事去处理,她并不把它当成资本运作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一项,毕竟在她曾经接触过的案子里,从来没有人会像师烨裳这样狡诈到把别的企业的工人当自己的枪使,也从来没有人将钱,权,土地,工作岗位如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师烨裳一盘精密的计划放在那里,支撑着资产运营部在谈判桌上叱咤了大半年,现在,到了并购案的关键时刻,中遥突然要求张氏全盘接收在岗职工,这便等于是在师烨裳订下的接收上限上增员一百六十人。如果汪顾同意,那么今后张氏每年都将为这些富余人员开出四百余万工资。

“汪董,你找我?”岑礼杉走到汪顾面前,将一块Sabayon放到汪顾手边,对着汪顾错愣的脸微笑道:“如果是谈中遥的事,那您最好先往肚里垫点东西,因为资产运营部的人正在下面跟他们磨着呢,看样子,今天如果您不出面,事情肯定会拖到节后,如果您出面,又免不了陪着拉锯,晚饭之前能收摊就不错了。”

被岑礼杉这么一说,汪顾突然想起当年,她与师烨裳初相见时,那场开端风云不惊,过程鬼哭神嚎,末了饿殍满地的会议,心中不由感叹:师烨裳之所以会那么坏,原来都是让这满载苦难的生活给逼出来的!

“那谢谢你了。”汪顾客套地行谢,爪子却已经朝Sabayon伸去。伟大的毛主席说过:要想把敌人饿死,首先得把自己撑死。“我不晓得今天会出这档子事,所以没预备要谈判。你请坐,如果方便的话,麻烦你替我讲解一下这个案子。之前只听说有它,但具体的事情,资产运营那边一直没通报。”

原则上说,岑礼杉是个管人事的,收购之类的案子轮不到她来给汪顾讲,可现在全面掌握项目进度的人,从总经理到部门经理再到项目主管,有一个算一个都在谈判桌前集思广益地磨着洋工呢,她要是再不讲就没人能讲了。

“其实我对这个项目的整体也称不上了解,具体步骤,都在谈判稿上写着,您看看就知道了。从经验角度出发,针对当前情况的解决方法有三种,一是全盘接受它的条件,以此要求它在价钱上作出让步。二是与他们协商接收人数,双方各有盈亏,但可以保证谈判的良性延续。三是强硬驳回,当然这样做会有风险。”岑礼杉因手头资源有限,只得选择“风险”这样一个中性的词来概括由“强硬驳回”带来的不良后果,“我们之前都是按部就班地照着师董,呃,师小姐的计划走,一直很顺利,现在他们突然反口,可能是内部有压力了。”

汪顾一听人提到师烨裳,两只招风耳便像白又白的小白兔那样竖了起来,匆忙吞下最后一口晨间甜品,她喜上眉梢,擦擦嘴,抓起电话,熟练地拨通师烨裳的手机,连喂都不喂,当头就是“师烨裳,遛狗呢吧?我马上回去接你过来收你的烂摊子,中遥收购案出问题了!”

出问题了,她真高兴。

因为她终于可以像她亲妈一样,连上班时间都对着师烨裳那张有趣的脸了。

就这样顺水推舟地来一场轰轰烈烈的OFFICE恋情吧!汪顾笑眯眯放下电话。岑礼杉笑眯眯看着她。

168——许——

“我只能帮你这一次,原因是在霍氏的时候你没有机会接触实例,我不能讲全,是我的责任。但这些事你去问分析师和咨询公司就能处理好,没必要非得把我叫回来。”师烨裳皱着眉头与汪顾并肩走进张氏门厅,繁复唐装的好处再次凸显,居家舒适,办公正式。

由于汪妈妈硬逼她在衬衣底下穿了保温衣,她一进到暖气充足的室内便全然敞开了外套的襟门,热汗还没来得及被捂出来,凉气已经灌进领口,汪顾看她脖子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赶紧把披肩又盖回她肩上,“快过年了,别逞能,鼻子里塞着纸团过除夕会整年都流鼻涕的。”

会议室里,两帮人马一左一右地盘踞长桌两侧,正热火朝天地讨论着那个单凭他们的力量就算谈到二十二世纪也无法解决的问题。汪顾先进门,张氏方面的人一见是她,便都起身问好,师烨裳翻查着PDA里的资料走在后面,但她的出现使得中遥方面的人也都毕恭毕敬地站起来。一时间会议室内的紧张气氛大有缓解,寒暄之辞充塞听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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