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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囚牢之起(172)

“各位请坐吧,没必要那么客气的。”师烨裳大概回顾了一下项目流程,把PDA放回裤兜,施施然坐到汪顾替她拉开的东主位上,倒也知道不好在这种时候与汪顾别扭身份的问题,“我听说是因为人员归属问题?”中遥的谈判代表点头说是,并重申了中遥方面的底线态度:不全员接收便推翻之前共识,让谈判重新回到起点。

凡私企收购国企的收购案都有一个极为突出的特色,那就是一向只有私企担心亏本,国企从不担心这个。国企做的就是无本生意,除了国家,谁都不亏本。而私企在收购案中投入了大量资源,高新聘请了专业的收购团队,在收购案启动之时便屯留了数额可观的收购资金,一旦谈判崩裂,便只能眼看着前期所有投入打水漂,一个子儿也收不回来。

对师烨裳来说,收购国企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因为面对着一群脑满肠肥的既得利益者,讨论的问题却始终得披着大公无私的皮。她喜欢这种勾心斗角的把戏,更喜欢看人假道学地当完□立牌坊。

“我记得当时我交代的上限是三百人,你们现在要求涨到四百六十人,等于是在我所定上限基础上加了百分之五十多,你认为张氏会蠢到去为你们的错误买单?张氏没有那么多时间与你们斡旋,若是中遥坚持不让步,”师烨裳把宽大的袖子铺平在会议桌上,十指交缠于身前,面上一派云淡风轻,照旧是那副八风吹不动的样子,好像即使谈判持续到天长地久,她也不会因为任何变故而放弃她的立场,“那就这样吧,张氏方面接下来的动作也就没必要向中遥通报了,”她含情脉脉地将头转向站在她身后的汪顾,作势站起,“汪顾,麻烦你送我回一趟师氏吧。”

中遥的代表原先根本没料到师烨裳会在缺席半年之后突然出现,也没想到她能够在全盘退出张氏后依旧毫无争议地掌控着项目发展的方向,现在一听师烨裳提师氏,他们顿时吓得脸色都变了。师烨裳明里表里都意有所指,如果他们放任谈判崩毁,那么之后将要面临的困境可以预见:一旦她把厂区周边地块协议虚售,再将风声放出去,顺便一纸检举投向纪委,这问题可就从卖不卖厂子,一下上升到卖不卖人头的地步去了。

“唉,师董……师小姐啊,咱这不是在谈判桌上吗?我们也没有非得一口价的意思,您有什么条件您就说嘛,”中遥的首席代表失态地早师烨裳一秒从椅子上站起,“除了员工问题,我们能接受的一定接受。”底气明显不足。“您也要替我们考虑考虑,这么大个厂子,一下裁掉三分之一的职工,他们要是闹起来,民警也拦不住的。”

师烨裳转头淡淡看了他一眼,扬手示坐,“今天如果不是我来谈,结果恐怕会大不一样了吧?”她突然将目光掉转向张氏方面的谈判团队,开玩笑一样问:“你们是打算合起伙来欺负汪董不清楚这些个操作流程,对吗?”众人目目相觑,鸦雀无声,“我不在你们就开始乱弹琴了?全盘接收这个问题有必要直接上报汪董吗?你们难道不知道无论是退让还是全盘接受我们稳赔不赚吗?运营部算不出来会计部也算不出来吗?你们把汪董当傻子吗?”

“啪”地一声,师烨裳将手里的备案文件夹摔到桌面上,一席间原本还有几个事不关己神色轻松的主管,这会儿只剩了岑礼杉一个镇定自若的。

汪顾暂时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但她看师烨裳呼吸急躁的样子,只怕师烨裳真的动气伤了身体,于是连忙用手去拍她的背,“你悠着点儿,悠着点儿。”

“中遥的各位,感谢你们诚意到访,”师烨裳转而去应付客人,脸上的火气转眼变成礼貌客套的笑容,“但今天很抱歉,我们得先把自己的问题处理好,收购案拖了这么久,也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至于员工接收的事,张氏是不会同意的,是否放弃之前的谈判成果,还请各位斟酌而行,不过,既然你们有诚意,张氏也该有所表示,这样吧,在当前拟定的收购价格上,再加一百万,作为善后和斡旋金。这是最后的让步,希望你们能在四十八小时内给张氏一个答复。”她说着,曲起右臂横过身前,手掌摊开向门,“恕我不送了。”

中遥的人不敢再去捻老虎须,毕竟他们与张氏谈判团队狼狈为奸是事实,想趁张氏易主之际狠敲张氏一把也是事实,虽然勾搭的建议由张氏内部几个负责资本运营的“专业人士”提出,但既然已经被师烨裳看出来,那便说什么也没用了,还是乖乖的吧。乖乖地走,乖乖地按之前的条件接受收购,乖乖地捧着师烨裳那一百万的优惠返券找家饭店大吃一顿,大醉一场,顺便洗个桑拿,去掉这一身霉味。

在中遥谈判团队退出会议室后,汪顾坐到师烨裳身边,拿过她放在手旁的项目计划书原稿,仔细地看起来。师烨裳交叉双手在肩上撸了撸,大概是静坐着不动,觉得冷了。

会议室里诺大一张长桌,一侧满座,另一侧只有汪顾,局面看起来很诡异,有几个主管摸出纸巾,晃神地擦着汗湿的手心,剩下的大多在对着茶杯发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高压的静默中,会议室内气氛渐渐变得有些焦躁不耐。汪顾看完师烨裳亲笔写出的计划书,瞥了眼静静坐在皮椅间,目光放空,身子向一侧倾斜的师烨裳,合上夹页,打个哈欠,揉揉眼睛,瞧样子下一步就该趴桌上睡觉了。

“师小姐,您这样做,会不会太决断了?”张氏现任总经理徐旭终于受不了地开口问,一脑门子津津冷汗在冬天里显得蔚为壮观,“这个案子我们谈了近一年,如果这时候……”

“你知道当商业间谍需要负什么样的法律责任吗?”师烨裳不等他说完便拖着呼吸般的腔调开口打断,雾霭迷深的双眼从离她最近的徐旭慢慢扫向长桌之末,眨眼,再从长桌之末将视线引回徐旭的圆脸上,“徐总。”

虽然事实如此,但徐旭决想不到师烨裳居然在还未详细掌握谈判内容的现在,不分青红皂白开口就把“商业间谍”这个关系到个人命运与前途的罪名扣到他头上,因害怕而生的激动情绪顿时难以自抑,他唯有打死不认帐才能把自己放到一个不那么被动的位置上。

“师小姐!请你不要血口喷人!”他神情激愤地拍桌而起,两腿却在桌面下瑟瑟发抖,“我们一直都遵照您安排的计划步步为营地与对方磋商,您不能因为我们的一时失误就全盘否定我们的动机!谈判手稿现就在汪董手上,您只管去查!”

师烨裳睨了他一眼,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笑意,转脸朝汪顾点点头,默契地与汪顾交换了眼色,她放松地将瘦弱的身子陷进座椅靠背中,抿着嘴,双臂环胸,视物无物地直视长桌另一头。

她是来为汪顾立威的,不是仗着前董事长身份来充大头的。如果最后的问题仍然由她去解决,那便等于在张氏业务骨干面前架空汪顾的权力,所以她在车上时已经把需要汪顾做的事给交代清楚了,汪顾是照本宣科也好,自由发挥也好,反正剩下的事,与她无关了。

“徐总,我问问,你是想让经济犯罪侦察局还你清白,还是由我来还你清白呢?”汪顾坐得像每一个兢兢业业的小白领那样规矩,口气虽然轻浮,面上倒是一如既往的认真。她知道自己学不来师烨裳那种天塌当被盖弹指破千军的从容,所以她聪明地选择了去当好“汪顾”,一个永远把“在其位,谋其职”当成座右铭的好职员,“我想,家丑不外扬,张氏出问题,我有责任,不能完全怪你,所以……”

徐旭本以为困兽之斗在所难免,心里已经做了最坏打算。如果顽抗到底仍不能挽回败局,那便只能杀身成仁。把自己捅出去,独自揽下所有责任,然后以此为筹码向幕后主谋邀功,就算自己锒铛入狱,起码妻儿父母还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可就在他为自己设下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结局时,汪顾却给了他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转折——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没有人愿意毁灭自己成就他人。他当然还想在高墙之外呼吸自由的空气,于是他一听还有迂回余地,立刻瞪大了眼睛追问:“所以什么?汪董您快请说。”

“所以,如果你肯把相关人员的名字告诉我,我就不浪费两毛钱拨114查经侦局的号码了。”汪顾笑着抬起手,做了一个暗示“全部”的动作,随即对其他人道:“这是闭门问责,与各位无关,请各位回去工作吧。”

汪顾连师烨裳都敢算计,可想而知,她要阴起人来,并不会比师烨裳仁慈多少。

用两个字概括她的本性:鸡贼。

169——V——

无论在企业单位还是在事业单位里,上级对下级的态度从来不是“悉心栽培”、“物尽其用”这么简单。更多时候,上级与下级的关系是老鹰与小鸡的关系。

上级是老鹰,下级是小鸡,老鹰抓小鸡,老鹰耍小鸡。

有过当小职员经验的人,大抵有过问领导话,领导顾左右言其他,或干脆避而不答的经验。在那种时候,纯情的小职员们总会想,BOSS又在故作深沉了,或者想,这个问题是不是问到了什么敏感的部位,让领导觉得蛋疼了?其实,不是的。有过当领导经验的人都知道,这种充耳不闻的态度,只能用在一官半职无有,一千两千够呛的小职员身上,对稍微上点儿档次的职员用这招根本不管用,因为他们也会用了,说不定用得比自己还溜,根本没有可观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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