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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囚牢之起(189)

母亲去世时,师烨裳十三岁,刚上初二。那个年纪的孩子,已经懂得人情是非,却最看不透生死离别,当时,跟在灵车后的十三岁师烨裳一定就是这么哭着躲在师宇翰怀里,听着车外鞭炮响,嘴里不停喊妈妈的。

汪顾想着想着便也想哭,可她知道这会儿她不能哭,她还得担起安慰师烨裳的大责,好好地把师烨裳带回家去,让她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明天再一起去墓地看张蕴兮和她妈妈,接着……接着还有很多不哭的日子要过呢。

“师烨裳,没事了,没事了哈,鞭炮响,我给你捂耳朵好不好?乖啦乖啦,我会一直活着陪你的,今后一有鞭炮响我就给你捂耳朵,等我再没力气给你捂耳朵的时候,你也老得聋咯……”汪顾两手轻轻捂住师烨裳的耳朵,絮絮叨叨,越说越离题,越说越煽情。结果可以预见。师烨裳非但听见了炮响,还听见了汪顾的“安慰”,若不越哭越凶,反而没道理。于是这个除夕夜,两人真的在车里听整听全了满世界的鞭炮声。一个哭,一个劝。一个精疲力尽地哭,一个语无伦次地劝。直到夜里三点,汪顾才牵着已经哭成泪人的师烨裳回到家里。

从此,为了某个爱哭包,汪家再不违反国家规定偷放鞭炮了。

185——。——

说完师烨裳,咱掉过头来还得说林森柏。

林森柏这个年过得,颇有点儿自找苦吃的味道。不但要帮人找孩子,还得恭前鞠后地伺候老人家。当然,伺候老人家是应当应分的,这点,她没什么可埋怨,只可惜她家那二老根本不需要她伺候,她想伺候,他们还嫌她烦,所以,她要伺候的对象只有一个,徐延卿。而徐延卿是她无论如何也伺候不来的。对于伺候人,小奸商始终不得要领。

在徐延卿这方面,由于上午林森柏立了大功,她对林森柏的想法自然会有些改变,但也只是改变到不再阻拦咪宝与林森柏交朋友的地步。

从理论上讲,一个人若是在第一眼就看不上另一个人,那么后者无论再做什么,前者都会轻易挑出毛刺儿来,这是不会因恩情而有所改变的,譬如,林森柏喜欢在旅游的一路上随处停车买小吃买饮料,徐延卿觉得她不为别人考虑,只贪图自己享受;再譬如,林森柏总要端着她的牛奶盒子到处走,徐延卿又觉得她幼稚轻浮玩世不恭……徐延卿总用自己教育孩子的那一套去要求晚辈,于是只有咪宝在她眼中才是真正的好孩子,而别人家的女儿,特别是同行这两位高干的女儿,除了有钱,再有点儿人人都有的善良热心之外,似乎也就没别的好了,纵然是拍马,也远赶不上她的好小筠……

林森柏与徐延卿,是无论在人生观价值观还是世界观上都绝对冲突的两个人。林森柏太过放荡,徐延卿太过谨小,两人对对方皆是成见满腹。不同的是,林森柏不能在咪宝面前数落徐延卿的不是,而徐延卿可以随意要求咪宝不要学林森柏这个,不要学林森柏那个,以防自己的好女儿被林森柏带成个女痞子。

这样的两人,只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她们都爱着咪宝。

年三十晚的团圆饭,林森柏由于嫌弃亚龙湾冷清,便把年夜饭安排在了市区的三亚湾。都说年三十在外吃饭的都是等着挨宰的货,此言不虚。林森柏高价饭没少吃,可她从没见过一百二十块一盘的素馅儿饺子,且是三两一盘。

“林森柏,这回可看你的了。”咪宝坐在林森柏身边,托着下巴,看着苦恼的林森柏,奸笑。

林森柏最讨厌吃饺子,她恨不能年夜饭上一颗饺子都没有,一百二对她来说不是大钱,要个百八十盘她也无所谓,可关键这是饺子,是饺子……不花钱的饺子她都不想见,更何况是这花钱的饺子!

一时间,林大暴发户惆怅了。

惆怅到最后,她把菜单一丢,扶额道:“你付钱,你点菜。”

她心情很糟糕,不仅仅是因为饺子,饺子不过令她觉得更加不适而已。她难受的原因乃是坐在咪宝身边,正热情洋溢地对一桌子人讲三亚趣闻的那个人,陈兴国。

徐延卿执意邀请陈兴国共进团圆饭,她认为他孤身在外工作,年夜里一定格外寂寞。咪宝告诉她陈兴国是外派职员,公司对外派职员有格外的照顾,年夜饭是盛大而豪华的高级职工派对,不会委屈了他的。可徐延卿听儿女说话,向来左耳进右耳出,半点不会当真。她说要请,就一定要请。咪宝无奈,又不能因为这种事在年关当头跟母亲闹翻,只得当着徐延卿的面给陈兴国打了个电话。在电话里,咪宝斟酌地用英文暗示陈兴国最好别来,可陈兴国一听咪宝当头那句“我妈邀请你来吃团圆饭”便乐不可支地连连应好,后来咪宝再说什么他也没听清楚,还当咪宝是在用各国语言盛情邀请呢,晚六点半,他开着车同事的寒国现代,一身笔挺的英式西装,手里提着给徐延卿和林家二老的拜年礼物准时出现在林森柏选定的饭店里。一见面,他又是给长辈打千作揖,又是给小朋友们派新年红包,逗得三老两小把他当圣诞老公公般热烈欢迎,场面和谐到一定地步,直令林森柏呕血嫉妒。

咪宝知道林森柏不会乐意陈兴国出现在年夜饭桌上,其实就连她本人也对陈兴国个没眼力见儿的烦得慌,可徐延卿当着林家二老的面说想邀请女儿的旧同学来一起吃年夜饭,林家二老喜欢热闹,自然高兴,三个老人意见一致,就连林森柏都没法说出个不字,米已成炊,她和林森柏已经打好商量,吃完饭就找个借口溜掉,决不让徐延卿再找机会把她往陈兴国那边推。

一大桌子人,七个大人两个孩子加上两个导游和四个随行,正好十五位,等了快半个小时,一席天南地北不伦不类的年夜饭才算备齐。

林森柏一看见饺子就失了胃口,林家二老却吃得不亦乐乎。小猴崽子有林森柏特意去给他们买的清酪蛋糕,两人一人一把勺子,只向蛋糕冲锋,挖得满嘴满脸都是。咪宝和陈兴国这两个把胃卖给洋鬼子的人,对中餐是无所谓品位的,有中餐吃他们就很高兴了。大筠的妻子则很不挑食,一个中国,从南到北,从西到东的菜她都能吃习惯,所以她吃得很认真,也吃得很开心。整个桌上,除了林森柏之外,只有徐延卿对菜品表现出极大不满——她知道这顿是咪宝请客,她自认身为咪宝的母亲,在客人面前数落咪宝点的菜是合情合理,甚至是符合待客之道的,毕竟这能令她在骄傲之余显出点儿谦虚的态度来。

“这个东坡肘子怎么做得那么粗糙啊,还有没有点儿大饭店的样子了?还有这个虾,白水煮一煮就拿出来了,当厨子的也好意思要工资。再有就是那个……”徐延卿用筷子头对着饭桌指点江山,自我感觉不错,丝毫未知不妥。

以她的出身和阅历,并不能完全弄清在饭桌上,筷子与铅垂线之间的张角不宜超过六十度,否则便有无礼之嫌。咪宝这些年来本着“子不嫌母丑”的传统孝顺观也从不在她高谈阔论时尝试纠正她的不当之举,但此时还有林森柏家那两位局级干部在徐延卿对面坐着,徐延卿指菜等于间接地去指他们,徐延卿不懂大桌规矩,林家二老却是对这套东西熟得不能再熟的,咪宝汗颜,想劝,又由于她与徐延卿之间隔着两只猴子和一个嫂子,鞭长莫及,只得闷下头去吃东西。

幸而林森柏的父母都是百里挑一的软脾气——但凡他们之中有一个硬气些,便决养不出林森柏这般随心所欲放荡不羁的奸商女儿——他们并不介意徐延卿的失礼,反倒觉得徐延卿这人相当真性情,是个当朋友的好选择,而按道理,朋友这样不惜口舌地数落桌上饭菜,他们也应该开口帮衬两句,不能让朋友冷场,但这桌饭菜是朋友的女儿和女儿的朋友做东点选的,别人家的孩子打不得,他们就是再想捧场也不能当着徐延卿的面数落咪宝不好,于是只好赔着笑,偶尔惊讶地拖着长音“啊”一声,然后低下头去,默不作声地继续吃饺子。

徐延卿一一数落完桌上饭菜,放下筷子,正等着别人对她高见的赞同,可等来的只有鸦雀无声。小辈,同辈,包括导游和随行,都各自端着碗往肚子里填饭,其实众人也真是不知道该对她这种扫兴的行为作何表态了。

“妈……”咪宝尽量软下调子,刚想为饭菜的事向她道歉,一旁的陈兴国突然插嘴来了一句:“钱隶筠,看吧看吧,我就说你这人点菜的品位不如我嘛,你还不承认呢,桌球打得好,未见得点菜就上水准!哈哈哈哈,挨批了吧?”他说话的语气半是挑衅半是认真,而态度却是绝对的袒护,就像一个顽皮的大男孩在与邻桌总因三八线问题而跟他吵架的可爱女孩斗嘴那般,令大人们觉得他淘气好笑,但又不觉得他对大人们有所冒犯。

徐延卿看他和咪宝坐在一处,真是金童玉女牛郎织女红男绿女似的般配和谐,心里由衷高兴,因饭菜而起的不快也就少了一大半。

紧接着,陈兴国又拿出酒管业者的看家本领,调转话题,故意做出一副亢奋热情的样子对徐延卿及同桌众人看似胡言乱语,其实别有用心道:“各位叔叔阿姨,钱隶筠因刻苦学习马克思主义精神而错过了参加红色娘子军的机会,对战争形势不熟悉而做出错误估计在所难免!南霸天又打回来了她也不知道!真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国难事!明天,明天我做东,诚邀大家到东郊椰林去吃海南特色菜!请大家一定要给我这个孤家寡人的半东道主一个表现机会,让我在离家数年后再感受一下来自家乡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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