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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囚牢之起(220)

四下里忽地灯光大亮,众人又陷入沸反盈天的酒战当中不可自拔。

林森柏怕耽搁时间长了胃里的酒要进入血里,便打算起身去上洗手间——她有一门绝技,可以让自己的喉咙像水龙头一样爱开就开,爱关就关。别人催吐要抠喉,她不用,她只需要在锁骨上方四指处稍微一按,再一低头,肚子里的东西便会像倒一般地倾涌出来,若都是液体则更为通畅,在厕所的隔间外听着,就像开闸放水似的,畅快淋漓。正因为这门绝技傍身,她在酒桌上方能千杯不倒,但没几个人晓得她只是把自己的胃当水桶,酒倒进里面,摇摇匀,加加温,随后便是到厕所去企图用那些酒精灌醉真正千杯不倒的马桶君。

“我去嘘嘘。”她把唇贴在咪宝耳边低声说。

咪宝也压低声音回应道:“嗯,趁现在快去,吐干净,顺便到我办公室,把储物柜里那几瓶解酒药喝了。”她催林森柏快,不是毫无道理的。此时这一席间,师烨裳正与端竹聊天,郝君裔和汪顾亦是相交甚欢,李孝培去缠她的木木了,文旧颜霍岂萧不知在谈什么,这等大好时机林森柏不走,等这几位大爷回过劲儿来,她想走都脱不开身了。

林森柏也知道这点,于是张开嘴准备向席内告假,可话还没出口,文旧颜便突然抬起头来,一并的,酒杯也抬了起来,“林董,好久不见了,听说你今天算小喜,我敬你一杯。”

文旧颜作为林森柏恒久不变的偶像,与其它人电话通知的待遇不同,是由林森柏正式发帖邀请并指定坐在东主席的。林森柏见是她举杯来敬,心里顿时涌起一股子怀春少女般的雀跃,嘘嘘一事被抛到脑后,她恭敬地随文旧颜一齐站起身来,“谢谢文小姐,您肯来,我已经觉得很荣幸了,不敢受敬,要敬还是我敬您吧!”

“傻丫头,你敬我做什么?”文旧颜错着眉,笑得很是莫名,“我女儿都九岁了,什么喜都过完啦,还是我敬你吧。”

文旧颜这个人,做事一贯干净利落,为了不让林森柏再敬回来,她率先闷干杯子里的酒,这便叫林森柏再也推辞不得,唯有乖乖就范。

坐在林森柏对面的郝君裔原本是趴在桌上,忽闪着一双浅色的大眼睛,兴致勃勃地与汪顾聊百科的,一时见文旧颜挑头去灌林森柏,她便也怂恿端竹去欺负那位爱装穷的“林小姐”。可惜端竹同学长大了,已经学会不受郝君裔的管,反而要学着管郝君裔了,郝君裔让她使坏,她认为不对,便批评郝君裔道:“郝君裔,你这样做有失妥当。林小姐身体不好,你至少应该让她缓一缓再提敬酒的事。” 孩子气果然是一种勇气,端竹这话一响,便连与她隔着两个空座,之前正玩着俄罗斯方块的霍岂萧也吃惊地扭过头来。

林森柏终于得了空,立马向席间请假直奔洗手间。待她回来,宴会厅阔气的舞台上早已摆好各种奇怪道具,什么桌子凳子绳子,红枣苹果桂圆,皮鞭手铐十字架……眼看是要玩婚宴上折腾新人那一手老活儿了,她不由得腿一抖,灌倒郝君裔的事情被抛到九霄云外。

夜里十二点,林森柏和咪宝在毫无怨言地被一干损友折腾一夜后,摇摇晃晃地让人簇拥着进了洞房——咪宝的办公室。可两人这会儿没醉死也累死了,哪儿还有什么力气洞房?

“我不洗澡了……”林森柏蹬掉鞋子往床上一倒。

“我也不洗澡了……”咪宝蹬掉鞋子倒在林森柏身边。

林森柏头昏脑胀地去摸被子,顺便闭着眼睛嘟囔,“喂,钱隶筠,你说咱办个主题派对都被闹成这样了,那些真结婚的婚夜可怎么办呀?”

咪宝倒是知道被子在哪儿,却因喝了酒身上太热一点儿也不想盖,“不晓得……我只是很想知道那些洞房夜造出来的孩子怎么会有那么多不畸形的。”

“原来婚礼真的是用来赚钱的演出……”林森柏快睡着了。

“闹剧……”咪宝说完便睡着了。

……

汪顾给会馆的司机指完路,转头问后座上的师烨裳:“师烨裳,你说她俩现在干嘛呢?”

师烨裳别扭地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还能干嘛?除了睡觉她俩要还能干出点别的事儿来我就往我的姓上加个反犬旁。”

快到家时,汪顾又听见师烨裳醉蒙蒙地自言自语道:“哼,让你们逼我换衣服……”

让你压死俺养的小青蛙!

214——可——

时光一转进了四月,不见草长莺飞,旦现落花流水。

都说春雨润如油,可这一季春雨非但没有一点儿油润的迹象,反而大到能打落新花的地步,差点儿没把B城灌成个大澡堂子。

那顿晚饭过后,林森柏就再也没回过父母家,原因无他,眼不见心不烦是也。林妈妈也单方面断绝了与她每三天一次的电话联系,当然,这与她极少往家里拨电话脱不开关系。

一家人的冷战不会长久,感情上的冷战期过后又将迎来明媚的蜜月期,我爱他们,他们爱我,不会有什么关系的……林森柏如是想,更不把此事放在心上,每天睡醒做做运动,神清气爽地去上班,算计完政府的储备地又算计楼盘的容积率,琢磨完征地补偿价又琢磨建安费用,到了午间,跑到会馆去找咪宝吃饭,下午没事就去健身房跑几公里,做几组器械,回来便坐在办公室里看着业内的报纸杂志等咪宝来接她下班,流水账似的一天天过得无比惬意,她甚至开始盘算着弄点儿宠物回家养了。

汪顾那边日子也是一派宁静相合之色,只是最近下大雨,“她家”几辆跑车底盘都太低,所以她盘算着弄辆底盘可自动升降的越野来备不时之需。师烨裳仍旧失眠,但雨夜听着遮雨檐上噼里啪啦的雨声,偶尔竟能睡上一整晚,以至汪顾每天看得最多的网页便是xxxxxx,天天逆历史潮流,逆社会风向,逆人民意愿而动地盼下雨,越大越好,恨不能让B城发起洪水来才叫过瘾。

此外,近一个月,随大雨哗哗下,股市也是水涨船高,上证综指、深证综指、恒生指数哗哗升得比路面积水的水线还快。师烨裳选出的三十一只股票结合成一块颇具趣味性的综合小板,不仅跑赢大盘高高在上,又与五日线精确地保持着切线平行的关系,俨然是被师烨裳拟合为一只潜力无限的大盘指数基金,与全体股民一起见证中国经济金融发展了。于是,汪顾也失眠了。因为想太多。

不过,有个人比汪顾想得更多,却没有像她一样失眠,反倒睡得无比甜美深熟。

没错,睡功强到如此地步的,江湖中仅有一人,郝君裔。

她随手写来应付党校工作任务的一篇论文被发到了人民日报上,北京方面领导让她过去学习学习,看来是打算推她“站上跳板”了。郝耘摹和郝连事对此极度乐见,专门带她走访了几个有分量的人物,以期她在仕途上能够一帆风顺。

按说这没什么不好,她正朝既定方向步步迈进,步伐稳得一步一个深深的脚印,步子快得几乎要赶上通胀的速度,换做别人,估计早把门牙笑掉了,除去到底应该种牙还是戴假牙这个问题,本没什么事可费心,更提不上需要殚精竭虑到失眠地步。可郝君裔呢?她虽然没有失眠,但想的一点儿也不比国家元首少。

“站上跳板”就意味着她必须离开盛昌和佳景,从此一心苦读马列毛思邓论,牢牢把握“三个戴表”的主体精神,弘扬“八荣八耻”的社会主义荣辱观,可她对专心致志地干某一件事并不在行,换句话说,她是那种必须三心二意才能干好手边事的人,你让她辞去盛昌和佳景的工作,就像不允许她在写数学作业的时候写英语和物理作业,长久以来的社会主义实践证明,如果是这样,她会连数学作业也写不好,因为写着写着就跑神了。

端竹看出她有些小愁绪,便总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去询问她近况。她对端竹不设防,将那种在常人听来显得极度莫名的烦恼倾囊相诉,害端竹也跟着她发起愁来——幸好端竹也不是常人,就因为不是常人才能陪她一起发愁。

这可怎么办呢?

身形越来越相似的一老一少最近常常一齐坐在院子里的花坛阶梯上托腮冥想。

“生活好无趣啊……”郝君裔总是说。

就连咪宝那抹金色的阳光都被她亲手遮了去,她的生命中似乎只剩黑白,就像趴趴熊那么寡淡无味,仿佛再剩不下什么可称得上彩色的东西了。这可怎么办呢?

早些时候,端竹完全不明白她那点儿长吁短叹所为何来。她有钱,有背景,有长辈疼爱,又学富五车,长得漂亮,身材也好,朋友满天下,吃得香睡得着,马上要升迁,升迁后的工作她能轻松胜任,踏踏实实干三年就会升一级,再干三年再升一级……她到底还有什么可愁?

可在仔细观察过她的生活状态后,端竹发现她最大的问题在于她所干的事,准备去干的事,已经干完的事,通通都是郝家老人让她干的事,除了学习,她根本没有干过任何自己真正喜欢干的事。

端竹性子直,几次当面锣对面鼓地指出她的毛病,并问她到底“想”干什么。郝君裔挺无辜地望着天作沉思状,不停眨眼,过了一个来小时才告诉端竹:“我想了,我一直在想,可我真不知道我‘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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