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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囚牢之起(253)

246 笨女人?

师烨裳觉得莫茗梓除了长得漂亮,家世拔尖之外,几乎一无是处:

一,她没品位。

有所谓人靠衣裳马靠鞍,女人看女人,眼光总是格外的挑。师烨裳不是势利眼,由于涉足零售业,她可以理解各种消费族群的喜好,但她从骨子恐惧那种穿ARMANI用派克笔的男人和喝Latour兑雪碧的女人,反而欣赏穿报喜鸟用派克笔的男人和喝可乐兑雪碧的女人。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很不凑巧,或者说很凑巧,莫茗梓今天就是穿了一身青铜色的ARMANI,风衣胸袋别着镀金镶钻的派克笔,见师烨裳特意为她点来Vega Sicilia 1996,习惯性地让服务生给她一瓶雪碧——她一个人,将师烨裳惧怕的两种极致占了个尽。师烨裳不是没见过暴发户,可她不敢相信像莫茗梓这种背景的人竟会有如此表现。服务生开酒时师烨裳用“人各有志”的借口安慰自己不要害怕,可她突然想起林森柏八卦莫茗梓时说的话:“她开酒会给客人用的是对着灯光像万花筒,碰杯时声音像敲锣,外面卖六块五一个,脚柱盛三截分焊的香槟杯,里面装着酒却是两千多块一瓶的货!”师烨裳知道自己遇到大神了,赶忙悄悄扶住桌沿,以防自己稍候会从椅子上滑下去。

二,她不善交际。

师烨裳见过许多不善交际的人,或者说在交际方面有所欠缺的人,然而在与师烨裳攀得上话的这个层级,莫茗梓的交际能力显得尤其差劲。师烨裳能够从言谈举止间看出莫茗梓有着良好的教育背景和家庭教养,就算别人把她惹得再急她也不会歇斯底里泼妇骂街。然则她的交际水平并没有随学历与阅历的增长有所提高,而是依旧停留在普通初中生的程度,有主题,无前提,有表现欲,无表现力,有礼貌率真,无世故圆滑。

在交谈之初,她那一来一往的客套话说得很是不错,几乎有点儿滴水不漏的意思,但时间一长她就原形毕露,一句话把师烨裳顶到南墙根上是每隔几分钟就会发生的事,可一旦师烨裳试探性地回寰反击,她便只能以沉默结束话题。有几次师烨裳觉得她可怜,迂回附和,想给她个台阶下,她不但不知进退,反倒揪住师烨裳所提观点中与她理念不合的细节发难,搞得师烨裳既无奈又心烦,差点儿要针锋相对地倒出她言语里的逻辑错误,让她那不晓得随机应变为何物的大脑咕嘟嘟冒上半小时泡,幸而师烨裳昨夜春宵掏空了体力败光了火,一时要积聚起足够多的忿愤并不容易,莫茗梓这才保存了自己漂亮的脸皮,没被师烨裳拿来下酒。

三,她不聪明。

不善交际的人不一定不聪明,不聪明的人却一定不善交际。师烨裳晓得,有些人天生嘴皮子不利落,幼年阐述观点时难于合理组织语言,或屡有口误之辞惹得哄堂大笑,这类人若不刻意锻炼,在步入社会后会因害怕露怯而羞于表达,甚至干脆闭口不说,如此,给人留下木讷孤僻的印象在所难免,被冠上“不善交际”之名也不冤枉,可这并不代表此类人不聪明,因为判断一个人是否聪明,不是看他能不能随心所欲地控制他的唇舌组织他的语言,而是要看他对长句的理解能力是否过关,也就是看他能不能从一个或一连串长句中找出所有关键词,并理清关键词之间的逻辑关系。

师烨裳办事效率高,表达效率自然也不低,为了尽量避免同一词语的重复,她习惯利用前提后缀将正常情况下几句话才能表达清楚的意思揉在一句话里。莫茗梓对于交际的不擅长显然是由她不够聪明引起的。知道长句会给她造成莫大的理解障碍后,师烨裳在她面前几乎不敢正经说话,否则非得等上十几二十秒才能等到她的回应,而那回应又常常牛头不对马嘴,倒是令师烨裳怀疑起自己的智商来……

权利落在傻子手里杀伤力并不会比一个煮了三天的茶鸡蛋强到哪儿去。如果没有开头说的那个“几乎”,师烨裳完全可以负责任地告诉林森柏,莫茗梓不过是个高价花瓶,一摔就碎,根本不足为惧。可就像这世上从来没有无因之果一样,即便莫茗梓是一个这样的人,师烨裳也不能草率地判定林森柏的害怕乃是出自无缘由的直觉。

师烨裳注意到,莫茗梓虽然不聪明,但她对自己身后的聪明人完全信任。这点很不正常。因为官家子弟从小被奉承着长大,身上很难不带一些刚愎自用的味道,再加上长久浸淫于权利斗争中心,“完全信任”这种东西对他们来说应该是反射性排斥的,当然,他们之中也有郝君裔那种异类,登峰造极的异类,她不用人,自然不必疑人,却决不会像莫茗梓这样连私人电话都交由随行应答,更不会让随行来决定自己今晚是否出席同学的婚礼——

“小姐,今晚六点我们会送您去万豪。”

“什么事?”

“您的高中同学康笑与孙将军的幺子结婚。”

“嗯。”

难道莫茗梓是个傀儡?师烨裳摸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张蕴兮说过,傀儡不会说“嗯”,傀儡只会作“哦”“好吧”“明白了”“知道了”之类表示牵强或者强充气势的回答,他们没有资格说“嗯”。

习惯对下属说“嗯”的人往往拥有某种至高无上的权力。如果一个人总对下属说“嗯”,那就说明这个人已经坐到了比决策者更高的位置上,是目标制定者。由于目标实现过程中的所有事务均由下属打理,他在倾听下属发言时便会不自觉地抱持一种听报告的心态,听,然后“嗯”,以表示他听过了。至于报告的内容,他不关心。因为他知道,或认为,目标终会达成,多说费力。

五月二十日中午十二点半,林森柏与师烨裳共进午餐。

两人点了六菜一汤,面对包厢里的电视比肩而坐,偶尔聊两句,大多数时候都在吃。

“我只是觉得她有点儿神经而已,没你想的那么深。不过有些东西还真是只有你才能看得出来,换我去,光被她吓都吓死了,哪儿还有工夫察言观色。”林森柏叼着两根小油菜,筷子又往面前那盘鲍鱼煨翅中戳去。

师烨裳吃掉第三碗饭,渐渐觉出饱意,于是刻意放慢进食速度,以防不小心吃撑了又要被正在办公室里等她回去午睡的汪顾唠叨,“生意人不察言观色还长眼睛干嘛?挖出来,加竹荪炖了。”林森柏理亏地嘿嘿笑,师烨裳瞟她一眼,发现她啃鸡翅的功夫愈发精纯了——好好一个鸡中翅打她嘴前一过立马变成一副完整的骨架子。

“反正你见过她,知道她古怪就行。如果真像你说的,她背后有一个智囊团在撑着,那我们接下来要面对的可就不是一个莫茗梓了,天晓得她那智囊团有多少砖家叫兽,”林森柏颇具古人气质,买椟还珠,把黏在鸡翅上的鲍鱼片丢回碟子里,边嚼鸡翅边含糊地说:“搞不好随便抓一个出来都是院士,到时可有我们好受的。哦,对了,你们那案子是六月底开庭吧?你爸还好吗?找到咩咩羊没有?”

师烨裳擦掉嘴角的汤汁,拿起PDA看了看下午的日程安排,随即手撑下巴,面无表情地盯着饭桌上的残羹冷炙,“替罪羊有的是候选。当时接我爸电话领我爸命令的保安部长失踪了,所以暂时死不了,但现在先不管这些,我们谈谈要紧事。”

“什么事?”林森柏眨巴眨巴眼,把头一歪,心想:你真狠,老爸入狱都不算要紧事。

师烨裳继续目食剩饭,泪眼朦胧,看样子是快困死了,“我怀疑这次的冲击只是丰合在试水,它投石问路大概是要探我们老底,而且我觉得它走这一步一定有它的原因,如果像你想的那样,莫茗梓真的权大通天,那她理应掖着藏着,没必要把事情往媒体那儿捅。上回接触她之后,我突然觉得她未必会用非常规手段对付我们,反倒有可能以技术性手段从中获利,否则她的智囊团是做什么用的?老实说,我们几家在旧区改造项目上的投入都不算很大,要硬杠的话我们完全可以断尾保命,虽然损失是惨重了点儿,不过就着这一拨好势头,东山再起也不是难事,如今关键是我们别被她那虚无缥缈的背景唬住,自乱阵脚。”

“嗯,”林森柏摸着下巴上并不存在的山羊胡,老学究一样点头,“我后来想想也觉得有些奇怪,也许事情没我想的那么严重。我也认为我们现在暂时别管她有多大的势力,只是单纯地见招拆招,同时把资金兑一部分出来以防万一。既然丰合要试水,我们就得捂得严实些。它要看我们反应,我们就装点儿大反应给它看。等它依据我们的反应走出下一步棋时,我们再决定该怎么做。我最近有空,会多查查丰合的上游有些什么东西。像它那样资金充沛的公司,上游应该有大头。找到这个大头,牵住它,切断丰合的资金线,我就不信它能做无本生意。”

师烨裳拍拍林森柏的肩,眉线上挑,懒懒道:“哟,不奸商了嘛。”

林森柏把头一昂,充满鄙视地白了师烨裳一眼,“无奸不商,无商不奸,但光奸也不能成事。”

247 汪顾的怀疑

真正的夏天来临之前,总会下两场大雨壮壮声威,就像今天这样,轰隆隆的雷声伴着滂沱大雨从早八点下到晚八点也没有一点儿消停的意思,不但令端竹的班机无限期延误,还将汪顾邀请的客人堵在路上,谣传运送客人的车子已经大半个小时没挪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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