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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囚牢之起(267)

屋内相关三人一听,簌地起身,作势要走。林森柏见状,也顾不得接电话,头一扭,手一抬,指着陈兴国的背影,“拦住那个穿西装的!”精英领命,半秒迟疑也没有,门边三人一拥而上,挡住陈兴国去路的同时,两人各搀他一臂,剩下一人将拳头抵在他的腹间,敢跑就揍的意图相当明显。“诶,李医生。钱隶筠他们已经下去了。”林森柏边接电话,边让人关起房门,将指向陈兴国的手指往沙发方向一挑,陈兴国便被人架到沙发跟前,猛力按坐下去。

此时徐延卿和大小钱隶筠都飞也似地去了ICU,于是除了林森柏,谁也不搭理他。

李孝培在电话里说,她今天本不当班,但接到ICU主管的电话,说她托付的病人病情突然恶化,尤其心肺功能严重衰竭,她便立刻赶了回来。她眼看着ICU动用了所有可行方法实施抢救,直到三分钟前,包括她在内的几位医生一致认为钱五行救无可救,这才放弃了治疗,通知家属。她还说她现在就在五楼办公室,如果需要任何消息或者帮助,可以下楼找她。

林森柏晓得李孝培这是在表达一个“我们已经尽力了”的过程,当然她也乐得听见“我们已经尽力了”这七个大字。向李孝培表示衷心感谢之后,她问李孝培病人神志是否清楚——这是她唯一关心的事。李孝培却说临终病人的事情很难讲,这会儿不清醒,不代表临合眼的时候不清醒。林森柏挠了挠头,看看陈兴国,快步走到阳台上,扶着栏杆低声道:“强心剂……挑那种马马虎虎的就行了。”李孝培会意地长哦一声,嘿嘿奸笑,边笑边说:“我算知道为什么人家都管你叫奸商了,原来你是没什么空子不钻的啊。得,一会儿如果还有必要给强心剂的话,我就跟ICU说家属不让用贵的。反正真正的家属早就决定放弃治疗了,没你,病人也活不到现在。”林森柏对此表示感谢,相当感谢,由衷感谢。她觉得,这世上通晓事理的人不多了,李孝培正经算一个。接着,她问李孝培,钱五行大概还能撑多久。李孝培答,撑死也就十几分钟。

将声音压得更低,林森柏几乎是把嘴皮子贴在话筒上说:“李医生,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帮我个大忙,如果他回光返照对钱隶筠说些‘不利于团结友爱’的话,你能不能让护士冲上去给他检查检查,插插氧气什么的?我很担心……”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可其实人在快死的时候也绝不会超脱本心的桎梏,思想境界更不可能瞬间飞升到理论家思想家的层次,于是有所谓善言,自然也不得不是那将死之人自以为的善言,说得准确些,就是他自认为的良好愿望,或忠告,但究竟是不是真的“善”——人都快死了,哪儿有时间去考虑这些?反正林森柏是不相信能教出大筠那种儿子的老先生会在合眼之前抓着咪宝的手,说出什么“希望你真的幸福”这种话来,就算老先生真有这意思,他也肯定会用他“质朴”的语言将一句原本放之四海皆准的“善言”说成像“你好好嫁人,好好过日子,清明带上孩子来爸坟前磕个头,爸就死也瞑目了”这样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是好的乡土片台词。

“啊呀林董,你就放心吧。我都交代过了,让学妹在旁边装作看守呼吸机,一旦他要对钱总交代些‘不利于团结友爱’的遗言,就马上对他实施新一轮的临终抢救,成了吧?”李孝培老神在在地靠在椅背上,手上一杆圆珠笔转得像要飞起来。

林森柏真恨不能给李孝培磕头作揖了,千恩万谢地结束电话,她按捺着得意的心情,走回房间,看一眼被吓得满头虚汗的陈兴国,让人把沙发前的茶几搬开,随即低声道:“锁门,谁也别让进。”

话说在发家之初,林森柏是很有股子狠劲儿的,欺负师宇翰那会儿还不算她干坏事的顶峰,因为开网吧的小两年中她遇到的衰事更多:

什么税务的,工商的,公安的,哪个都不是任她揉捏的软柿子。街对面有样学样开起来的小网吧也一天到晚找人来她店里寻衅闹事。刚开始时,她为求和气生财,得过且过,场子被闹得凶了,她就让人丢些钱出去圆场,并没有刻意预备些什么。可没过多久,她就发现用钱办事只会把对口的胃口养得越来越大。开张两个月不到,网吧三五日就是一乱,场面越来越难收拾。

某夜酒醉,她莫名想起“姑息养奸”这个词,突觉古人诚不我欺,当晚,她三十五万现金丢出去,一只被她称作“民兵自卫队”的东西便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短短两天之内人数大超一百,第三天,街对面那几家小网吧都因电线短路,二十四小时之内烧了个精光,税务工商阵线中几个总喜欢来占点儿小便宜的公务员也因交友不慎,在凌晨两点的街头被人打成重伤。自此,天下太平,无论她在哪条街开分店,同行们都会自动自觉为她让出一整条街的生意,至少方圆三公里地之内不会存在第二家网吧,无论大小,除非是她自己开的。这种情况,一直延续至她着手清盘。

那当年,她本是有意将她的“民兵自卫队”一直带在身边以策万全的,可后来接盘人的一句话令她打消了这个念头——“你是生意人,又不是黑社会。手下养这么多打手会令你泥足深陷,不可自拔。不如转给我,让我来替你养兵,今后有需要就说一声,大家有商有量的,岂不两好?”

林森柏不会傻到相信什么“两好”,接盘人是希望延续她在这一行的势力才会想着连人也一起接过去,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样做确实无益于日后发展,毕竟她还是个学生,学生可以赚钱,但学生不能捞偏门,更不能当黑社会,手里养着这么些亡命之徒,分分钟都可能出问题,与其担惊受怕,不如拱手让人。念及如此,林森柏便毫不犹豫地将“危险”让留了他人,她自己则干干净净地从网吧这半黑不白的行当行抽身而出,除了钱,什么也没带走。

时下,林森柏看着沙发上的人,很不靠谱地觉得自己又找回了失落已久的青春热情,好在她明白自己身为正经商人的立场,这才没随着本心让人拿根合金甩棍把眼前那个油光发亮的头颅抽成一堆红白相间的烂泥。

“拿纸给他擦擦那头冷汗。”林森柏坐到床沿,发现歪脑袋看人不舒服,于是啪啪甩掉脚上的皮凉拖,像条大虫子一样蠕动到床头,将两条腿插进混杂着消毒水味和咪宝气味的被子里,蜷腿,抱膝,下巴埋在膝间的被面里,一时觉得全然自在了,这才笑笑盯着陈兴国说:“陈兴国,你喜欢钱隶筠,对吗?”

陈兴国大概是觉得林森柏不敢在医院里对他动粗,于是强作镇定道:“我是喜欢她!很多年了!”

“那你觉得,现在你还能喜欢她吗?”刚问完,林森柏就打了个秀溜的喷嚏,赶紧拉高被子。

陈兴国用力挣动肩膀,奈何双肩上的两只手分属两位体重加起来顶他三个的肌肉型猛男,唯有作罢,“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害怕,中国是法治社会,你敢对我不利我就报警!喜欢钱隶筠是我的权力,没有人能够剥夺!”

打完喷嚏当然是要流鼻涕的,林森柏也不例外,左顾右盼不见纸盒在哪儿,她只好不停地簌簌吸溜,“法治社会?”簌簌,“你真可爱,怪不得徐延卿那么喜欢你。”簌簌,“只可惜钱隶筠不是徐延卿,她可一点儿也不喜欢,啊……啊……阿嚏!”簌簌簌簌,“哎呀,麻烦你们帮我把冷气关了,吹死我了都。”簌簌,林森柏用手背揉揉鼻子,希望遏制住这股汹涌的喷嚏浪潮,因为这太损她形象了,哪儿有人边谈判边抽鼻子的,“我不敢说钱隶筠是我的,她只是她自己的。但如果你在她还喜欢我的时候背后捣鬼,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天天光屁股回家。”

“你这是威胁!我可以告你的!”陈兴国怒道。

他虽然爱打小报告,可他怎么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体面人,被个小姑娘吓到屁滚尿流这种事不应该发生在他身上,所以他就算再害怕也得拿出主人翁的精神,与一切恶势力抗争到底。

只可惜林森柏这号恶势力最最不怕抗争,不谦虚地说,她对付抗争很有一套。因为每一个被她欺负打压的人都曾不屈不挠地抗争过,可结局都不美满,不是被她打压得更狠一点,就是干脆举手投降。她有这么多经验,要还被个小白脸抗争过去,那天理何存,正义何在?

“我要下去看看钱隶筠,所以不跟你废话了,不过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从现在开始,你要敢私下接触钱家任何人,你就一定会清清楚楚地看见人、治、社、会的样子。”林森柏跳下床,穿起鞋子,一摇三晃地走到沙发旁的茶几前,抽两张纸,捂住鼻子,努力将自己鼻子里的东西清干净后,她十分地想把鼻涕纸丢到陈兴国脸上,可一转念又觉得这样做很不文明、很没素质,于是就把纸团丢进垃圾桶里,撸撸鼻子,神清气爽地劝告陈兴国:“还有啊,孩子,记住记住千万记住,钱隶筠正在生你的气,你别去会馆找她,否则就算我装看不见,你也没得好受,她底下那些个护院武僧啊,那才是真的黑社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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