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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囚牢之起(64)

午间一点十二分,寝室里鸦雀无声,端竹却还啥不隆冬地捧着一本咪宝送的联合刊《心灵鸡汤》被内容感动得热泪盈眶,连舍监巡检时在她寝室窗边站了快半分钟都不晓得,直到窗内传来几句被压得不能再低的对话,她才后知后觉地拉好书签,抬起头,仔细去听那似乎相当神秘的声音。

“赵老师,华端竹她刚转学过来,我还没来得及给她讲规章制度,这条违纪,您看能不能酌情给她免了?要记记我头上,有所谓教不严师之惰,我有责任。”

端竹能认出这是郝君裔的声音,可那种着急忙慌低三下四的调调,端竹想也没想到过会从她的嗓子眼里发出来,听着自己的名字从那女人嘴里吐出,端竹心里一颤,手上就是一抖,书从膝盖上滑下,咚地一声砸上薄褥。上床的罗丫丫被吵得翻了个身,木质陆架床吱呀呀地响。

“革命有分工,这郝老师您是清楚的,我只管把出问题的学生名单报上去,至于校方要做什么处分,那是校方的事,我不好管,也管不来啊。”

搬入寝室后,咪宝曾经带了端竹去拜会当时坐在楼下值班室里查花名单的舍监主任,所以她也能认出这是她的声音。

舍监主任是位年近六十的老太太,个头小小,皮肤很黑,脸型方方正正,性格也方方正正,咪宝客套地拜托她照顾端竹,老太太眼都没眨一下就生硬答道:一切按学校规定走,没有什么照顾不照顾的。

“赵老师,您看不如这样,我拜托曲老师把您孙儿的操行从中减提到优减,反正也就是他捡我钱包还给我的事,我一个证明,他学分积点一下就能上去不老少,我听说他今后是想进军校的,军校对操行要求挺严,要是录取方追究起这个‘中减’是咋回事儿,夜不归宿总算不上什么好听的名头…”

64——灿——

过完二月二,咪宝就该过生日了,正常情况下,她的公历生日可以放荡自由,而农历生日是必须回家由父母给她过的,因为钱爸钱妈认为,除了爸妈,谁也不会那么仔细地给她揉那根一根就装满一碗的长寿面,除了爸妈,谁也不会再给她往红皮鸡蛋上包红纸。

今年,咪宝的公历生日比农历生日早些,足足早了三个礼拜,往年她公历生日都是按部就班地和平常日子一样过,即使在与林森柏正式缔结床伴关系后的这几年,林森柏也从没想起要给她送点什么小礼物,买个什么小蛋糕之类,反倒是有那么一回,她的生日日期被林森柏忘得一干二净不说,前天晚上还带招了个美女回家陪睡,生日当天是满脖子像涂了草莓酱一样陪她吃的饭,吃完饭又被那美女火烧火燎地催走了,气得她差点没当场就把这层薄如蝉翼的关系给快刀乱麻。

所以大概今年林森柏也不会有什么表示的。

咪宝不抱希望,也就不会失望。

生活中,不是人人都敢于对自己诚实,特别是当诚实带来的伤害远比欺骗带来的惊悚时,几乎每个人都会远远地躲开真相,能够躲多远,就躲多远。在二零零六年三八妇女节的这个清晨之前,关于自己与林森柏的这段关系,咪宝只对自己残忍地诚实过一次,但只一次就吓得她不敢再对自己诚实。

林森柏的十全十美却没心没肺,早把她本就只有绿豆大小的希望挫骨扬灰。

她喜欢林森柏,但不敢爱,也曾经发过誓只尽可能长地维持两人这段床伴关系,直到它不能继续,绝不强求这以外的一切。

可是关于喜欢与爱的界定,咪宝总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只知道如果为一个人流的泪越多,便越有可能爱上那个人,所以她尽量不让自己流泪,就算哭,也不能因为林森柏。

古老的哲人三千毫升曾经说过,喜欢是关于物质的问题,爱是关于时间的问题。

咪宝对此嗤之以鼻:故作高深满脑黄水狗屁不通还没啥恋爱经验的半吊子穷酸哲人,脑子里装的全是锅巴。你明摆了直说喜欢是希望跟某个人上床,爱是希望跟某个人上一辈子床不就得了?费什么屁事又物质又时间,装13也不装得像点儿,说的全是他妈的歪理。喜欢和爱要那么容易分得开,李白李煜李清照都得跑你面前再死一遍去,真活该你当一辈子小透明。

二零零六年三月八日,早七点,林森柏睁开眼,也不管咪宝是不是醒着,劈头盖脸就问:“今天几号了?”

“三八。”咪宝已经呆望着天花板清醒了足有二十分钟,之前林森柏一直不停在她怀里拱来拱去,事先预告了睡美人即将醒觉的消息。

“死。”林森柏将脸埋进枕间用力蹭,嘴里嘟嘟囔囔也不知道在咒谁,咒完竟没像往常一样接着睡她的回笼觉,而是身手敏捷地一个鲤鱼打挺腾跃下床,赤裸的身子在走向浴室时很是显出了朝气蓬勃的味道,看得咪宝心痒痒,手痒痒,哪儿都痒痒。

林森柏匆匆忙忙吃完早饭,拍拍屁股就走了。咪宝要送,她不让,非得自己开她那辆骚包的敞篷莲花小跑去。

这是要跟谁家小姑娘约会呢?那么一副至尊宝被石榴姐姐追着的样子。

咪宝学林森柏,没心没肺地瞎猜,并不往心里去。

收拾好碗筷,家政工人过来整理花园,咪宝只好放弃自己的回笼觉,坐在花园里的摇篮藤椅上边看报纸,边监督园丁将小叶榕的树冠修得艺术些再艺术些。早十点时,园丁们刚赶完今天工作量的五分之一,咪宝实在困得顶不住,对工头随便交代了几句便回房补觉。

盖上被子,铺天盖地的困意席卷了她为数不多,因为林森柏早起连句生日快乐也没说而引起的小脾气——她是个理智的人,不会放任自己的情绪无边无际地扩展开去,小脾气压着压着,就真变成小小一团,睡眠的舒适令人向往,她可以一直默念着,好舒服好舒服,让自己忘记所有的不快,进入类似催眠的睡眠中。

将近十一点时,林森柏带着一身室外寒气,推开房门,脱下风衣,走近浴室洗手,动静大得像是在发泄激烈的怒火。

咪宝睡的正香,蒙头盖脸的,也听不见林森柏到底怎样甩着手上的水,踢踢踏踏地穿着浴室拖鞋,踩过大理石地面,又怎样吧嗒吧嗒两声蹬掉浴室拖鞋,操兵样踏上主卧的地毯,直到一只凉得像老冰棍般的手从她半开的被角伸进被窝,再伸进她半开的睡衣领口,使坏地绕到她肋侧,五指挠动着曲起,用她最讨厌的方式将她从梦境中拉出,她才算彻底清醒过来。

“阿乖,你不去上班,跑回来闹我睡觉,找死呢吧?”咪宝火大,春梦正酣,她刚把手伸侯佩岑衣领里,就有人把手伸她衣领里了,你说,这换谁谁都得火大啊。

“……”按林森柏往常表现推断,这会儿她应该更有气势地吼回才对,可这回没有,没有,很奇怪地,没有。

咪宝看着她慢慢俯下身来,抽出藏在被窝里的手,动作飞快地在自己额头上响亮地吻了一下,左手伸进裤兜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翠蓝色Tiffany专用礼盒,变魔术那样巧妙地拉开白色的十字丝带,撤去第一个半层外壳,又从里面拉出一个半层小方块,“送你。”

盒子里中南海哨兵般端正地站着一颗满布碎钻的非经典款Tiffany戒指。

咪宝半撑身子,眯起眼睛仔细去看,上面碎钻排列得不甚规则,有些地方堆得稀疏,有些地方堆得稠密,似有蹊跷。林森柏打开床灯,将戒指往灯光里一凑,手指向上,咪宝立刻发现香草味雪糕一样纯白细腻的天花板上多了三个隐藏在熠熠星光中,由疏密光点弧形排列而成的英文字母:F。M。L。

“破外国牌子,说多少钱也不能镶成中文,只能镶成英文简写,否则太大,不好看。娘的,要是能完整嵌出FOR MY LION也好啊,都不行,说钻石密度太大没效果。这年头,真是有钱难买称心货,后面这里还给我刻坏了,”林森柏把戒指从托架上取出,指着另一弧面铺散均匀的碎钻间一点还不如针鼻子大的铂金缺口,“气死我,你凑合戴,下回给你换个好的,”说着,她也不问咪宝愿不愿意,爪子扯过咪宝的手腕,南霸天强抢民女似地将它套上咪宝左手食指,尺寸刚刚好,“你继续睡,我楼下看电视等着,三点看电影,七点吃晚饭。”

林森柏又在咪宝额头吻了一下,脸上出现令人费解的红晕,眼神左顾右盼闪烁不定,“哦,还有,生日快乐。三十一了,注意保养。”

咪宝一把抓住她紧张得瑟瑟发抖,意欲抽离的左手,坐起身子,依上床靠背,将她拉坐进怀中,捏着她的下巴,“说,你想干啥?”

“我、我、我、”林森柏结巴,喉头咕嘟咕嘟一阵猛动,身上棕细条纹浅蓝棉质衬衫还整齐地掖在牛仔裤腰里,紧致腰身已于咪宝怀中曲得像只煮熟的大虾,“我有钱没处花,想给你过个生日而已,干嘛?不让啊?!”

一颗戒指就算再贵,只要不是古董,对暴发户林老伯来说,也不过九牛一毛,咪宝不会放任自己想歪到哪儿去。林森柏的钱来得容易,珍惜便无从谈起,她自己对奢侈品没多大追求,只好把一腔血拼热情倾注在礼物上,每个月不让她放那么几回血,她就全身不舒服,好像存在银行里的钱不是她的,而是别人的…即便这样说,可能也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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